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披衣下床.
外面的阿紫随之警醒.
"小姐,可是要什么东西?"
我摆摆手,"睡不着,我到外面站站."
她也披衣随后跟出来.
我看她一眼,"你自去睡,不用理我."
"可是――"
我笑,"没事的,我这么大一个人,站一会也就进去睡了."
她无奈,只得进去,点起灯,却不敢就去睡,坐在桌边,瞌睡连连.
我也不勉强.
月朗星稀,清亮的月光明晃晃照着,夜色,也跟着明亮起来.
我轻轻叹息,推开院门走出去.
沿着那一丛丛翠竹,一路走下去.
鹧鸪爱竹.
于是凝香院里各色竹子随处可见.
而即将乔迁进去的姮苑,更是处处竹海.
贞对鹧鸪,居然情深至此.
但那又如何?
没有任何感情能够经得起时间.
小说电影里的爱情总是那般惊天动地,甚至穿越千年.
人都有浪漫情结.
可真验证到自己身上,却又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段感情,能够维系十年二十年已数异数,哪来什么生生世世?
那还要是没有得到的.
真正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过个十几二十年,一样会变得彼此面目模糊.
贞爱鹧鸪,也是因为不曾得到罢?
于是心心念念.
加之他生命短暂,这感情也愈发珍贵起来.
幸好,幸好我看得清.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院落.
我抬起头,不觉愕然.
这翠竹蜿蜒,竟是从凤栖梧一路伸至听雨楼.
贞的心思,真正细腻.
怔了怔,方要掉头,守院的小厮眼尖,已经看见,遂忙不迭过来招呼.
"小姐,是来看少爷的罢?"
我无奈,只得停住.
"少爷如何了?"
"睡了一阵,现下醒了,闹着要看月亮,玉兰已经扶他到院子里坐.小姐要不要进去?正好陪少爷说说话."
"不了,他身子弱,精力也不够,还是不要吵他."
说罢要走,贞的声音却响起来,弱弱的,但在这清静夜空里,却格外清晰.
"是鹧鸪罢?怎么不进来?"
只好进去.
玉兰捧茶出来,看到我,亲热地唤了声,便退回房去,再没出现.
我叹气,有丫头聪敏如此,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贞却笑起来,"玉兰跟了我十几年,还信得过."
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在你眼里,我似乎一直透明."
"我看着你长大."他叹一声,"你放心."
"我断不会不放心一个丫头,鹧鸪这里,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摇头,却没说什么,仰起头对住天上一轮明月.
"不知这样景色,我还有多少时间能看."
心下恻然,"你会好起来."
他看我一眼,"我自你语气中听到无奈."
我沉默.
因为是事实.
我们都心知肚明.安慰的话在这里,格外无力.
"夜了,你该睡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一把抓住我,拉我坐下,"再陪我坐会,一会就好."
忍不住心酸.
"好,就一会,你不能睡太晚."
"我不敢睡,怕一睡不醒."
对这世界,他是这般留恋.
他表面平静,其实内心,比任何人更怕死亡的到来.
因为这世上,还有东西是他无法放下.
"你说会不会有来生?不知来生做人,我会是个什么模样?"
"会有一个全新世界,新的生活,新的人."
"可还会有你?"
我不作声.
他却看着天空顾自说下去,"若真有来生,希望我遇见的,只有你."
我愣住.
这话何等耳熟?
两千年后,我也说过同样话.
只是心中念的,却是别人.
有来生又怎样?
今生的事,只是今生,我们做不得来生的主.
"若真有来生,你可愿同我厮守?"
我别开头去,"来生的事,谁又真正说得清?"
他叹息,"你还是怪我.鹧鸪,时至今日,你始终怪我."
"不,我不怪你,你有你的无奈."
"你是怪我的,你也应该怪我."他笑起来,那么惨淡,"我不过只想听你一句安慰而已,没有人知道是否真有来生,可你,甚至连一句空话都不愿给我."
我说不出话.
贞,你又何必这么傻?
他倒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是我先欠你.夜深了,你真该回去睡了,不然明天会很难过."然后回头唤玉兰,"叫子棋送小姐回凤栖梧,你扶我进去罢."
刚刚门口的小厮闻声已先进来,为我打好灯笼.
吸气起身.
就要进门的贞却突然开口,说得一字一句.
"你放心."
我愣住,回头看他,他已经进得门去,头都没回.
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
贞病危.
到这个时候,我再顾不得其他,扑到他床边去,"贞,撑下来."
他气若游丝,双目紧闭.
大夫连连摇头,"准备后事罢."
姮娥颓然坐进椅子里去,看不出任何表情.
杨显痛哭出声.
阿紫过来扶我.
贞却突然张开双目,定定看着我.
"鹧鸪,我想再嗅下丁香的味道,你去帮我折一支来好不好?"
泪瞬间汹涌,我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说罢踉跄着冲出去.
一路狂奔到丁香园,匆忙折下一支丁香,因用力过猛,手被树枝划开一道口子,我顾不上疼,转头朝来路要跑,却听到听雨楼方向突然哭声震天.
丁香自手中缓缓滑下.
终于还是来了.
再怕,也还是要面对.
老天,你何其残忍.
姚远远远奔过来,小小的牙牙紧跟后面.
"贞,已经过世."
我紧紧盯住他,一动不动.
他揽我进怀里,"难过就哭出来,我怕你这个样子."
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有什么好哭?我倒是担心.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