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的病情一**重起来.
伺候他的玉兰说近**几乎整夜整夜不间断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般.而咳血的次数,也愈加频繁.
我的心一紧.
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可以协调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进而改变我几千年后的命运,却无法更改他的去留.
见过太多生死,可依然无法看透.
我不敢去听雨楼,因为不敢面对他的眼睛.更加不忍心看着他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自己却力不从心.
鹧鸪塔终于完工,青色的石塔高高站在山颠,冷眼俯望,不带一丝温情.
鸣鞭庆贺那一天,我没有去.
贞固执地还是以鹧鸪为塔命名.而山庄,落名姮苑.
姮娥站在贞的身边,扶住他孱弱的身体,轻轻笑.
能被承认,于她而言,已经可以称作幸福.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求何其简单.
我站在凝香院的丁香园里,静静看着远处山颠.
进展顺利.
不出意外,过些时日,我已可以安心离去.
尽量赶在贞去世前.生离死别,我不想再重新经历.
经受不起.
有人走过来,站在我后面轻轻叹气.
姚远从来不会这般叹息,是杨显.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并不重要."
他定定看住我,"那么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最重要?"
我轻轻笑,"这个问题难度颇大."
"第一眼看到你,我以为你不过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娇纵霸道.可这些天下来,我渐渐发现,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你.你比别人想像中要聪明的多."
"不要想当然,我不过就是一个笨女人."
"你笨?哈,"他大笑,"那这凝香院里可还有聪明人?"
"你太高看我."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所作一切,全是为着自己.为了能更好的继续生存,你甚至可以忽视贞对你的感情,也忽视自己的内心.你千方百计拉近和姮娥的关系,千方百计让自己八面玲珑,这样左右逢源,难道不累?"
我挑眉,心底暗笑,"是又如何?难道有错?"
"不."他叹息,"你没有错.大家心知肚明,贞去日无多,到那时候,这世上所剩,也只有你自己,你没错."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余质疑?"
"我只是――"
我看住他.
他迎住我目光,良久,终于别开头去.
"我只是想,这样的你,是否还会快乐."
我竟从他语气中听出关心.
心不由就软下来,我温声,"我们不只活在今日,未来大把时间.人的一生那么漫长,绝对不可能只爱一人,错过这个,下个只会更好.只要有心,快乐并不难找."
他诧异地瞪圆眼睛.
我想,在这样一个世界,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会自一个女子的口中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根据他们的道德观,这种想法简直不贞.
他们眼中的女子,定当是要从一而终才对.
然而,我是异数.
待到杨显离去很久,我还依旧站在那里.
微风过处,香风阵阵.
我却开始觉得不安.
杨显是聪明人,他几乎看透我一切伎俩.
连他都能看透,那么.
我脊背发寒.
我真的聪明?不,至笨是我.
亏得他一番提醒.
我以为我了解一切过往便能轻而易举将一切操纵于股掌,这样自以为是,迟早被自己害死.
我太急功近利.
症结究竟在哪里?
心不由紧张起来,紧紧抓住手中紫色香囊.
你带我来到这里.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令问题彻底解决.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悟空说这丁香香囊的力量最多只能持续两个月.
最多而已.
当中若有任何意外,香囊为保我安全,当自动带我离开.
也就是说,成或败,全在这两个月时间.
前提是,不出任何意外.
两个月,如今已经过去大半.
我的命运,当真是掌握在我手里.
秋千轻轻荡.
我坐在上面,心情也随之浮荡起来.
"哈!"
有人突然自身后窜出来,大喝一声.
是姚远,怀里抱着牙牙.
他和牙牙关系至好,简直形影不离.看模样前世定是兄弟无疑.
我没好气,眼睛几乎翻到脑后去.
"很好玩?看不出来长这么大的个子,智商居然如此低."
他嬉皮笑脸,"怎么最近突然爱上这秋千?它也算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空荡荡在这里一挂就是十几年,终于等到您大小姐的垂青."说着有模有样地对着秋千点头示意,"秋千大哥,恭喜恭喜."
我又好气又好笑,"拜托你给我安静点,叽叽嘎嘎,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烦."
然后一个纵身自秋千上跃下.
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险些撞到姚远身上.下意识狠狠推开他,我怒,"你干吗跟我那么近?"
他一脸委屈,"从小我就一直这么跟你玩,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我一怔,看着这同李靖有着同样眉眼的一张脸,神色不由恍惚起来.
李靖,那个总是一副痞痞样子的大男生,一直以来,他帮我最多.
之所以能够及时进到这个时空,也全是他肯帮我.
那**来看我,临走,我让他代我去了趟丁香寺.
因我开始明白,这缠绕千年的结,只能自源头来解.
悟空送我这只血丁香.
是,香囊中所藏,正是那只害人至深的丁香结.
那上面,沾着我两世的血.
再嗅不到血腥,散发出来,全是丁香独有的馥郁.
可我知道,那不过假象.
怨气越重,香气越浓.
一个多月时间过去,那味道,已经逐渐变淡.
还是有成效的.
不枉我冒死走这一趟.
关键时刻,香囊可保住我性命,可若一朝败北,三千年的正果,也因此溃散.
我,连同悟空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到那一刻,这茫茫天地,再不会有我.
姚远拼命摇晃我的胳膊,"喂,醒醒,你不会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罢?"
我猛地打个机灵,人已完全清醒.
不觉有些讪讪的,却不忘反咬他一口,"肯定是刚才在秋千上被你吓到,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肯定要你第一个陪葬."
然后冲他做个鬼脸,逃也似跑开.
一口气冲到凤栖梧附近的荷塘,我抱住塘边草亭的木柱,心慌气短.
这样下去可不行.
最近总有些神不守舍,精力大大不如从前,人也总是呆呆的,完全没了从前的机敏.
身体机能开始出现问题了罢?
和贞比起来,仿佛我的时日才更加少.
不由有些担心,这种状况,能否坚持到问题最终解决?
我又开始叹气.
"小姐."
有人唤我,语气焦急.
是阿紫,正急匆匆向我跑来,神色惊慌.
"贞少爷他,贞少爷他――"
我一惊,猛地抓住她手腕,"不要慌,说,贞少爷怎么了?"
"他,他刚在新庄院门口突然咳血,现在昏迷不醒."
心颤了几颤,只觉双膝酸软,我险些站立不住,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现在人在哪里?"
"已经被送回听雨楼,大夫正赶过去.小姐,"阿紫嘤嘤哭泣起来,"少爷他会不会――"
"住嘴!"我大喝,随即连自己都跟着愣了一下,她说得没错,依贞如今状况,也许,这就是他的大限.
"夫人呢?"
"夫人正守着床边,不停在哭."
她,是在意他的罢?
颓然坐下,我朝她无力地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去罢,有什么消息及时来告诉我."
阿紫诧异,"小姐不过去看看?"
"那么多人守着,不差我一个."
她倒不平起来,"少爷一直对小姐那么好,如今他――"
我看她一眼.
她随即噤声,讪讪离去.
时候到了罢?贞一死,矛盾随之便会激化.
偌大一个凝香院,正风雨飘摇.
人整个软下去.
悟空,我该怎么办?
这个环境,比我想像中更为难缠.
想了想,我站起来.
还是去看看.
这种时候,更加要紧紧看住这一干人精.视情况随机应变总比坐在这里任人宰割要好.
迈开脚步才发觉自己的双脚实在软的厉害.
没出息的东西.
那么多风雨都过来了,难道还会怕这个?不过几个两千年前的老古董,我就不信以我的智商,玩不过她们.
深吸口气,定定心神,我匆忙向听雨楼方向赶去.
远远便听到哭声.
我的心不由一紧.
莫非?
不,不要这样对我.
脚步踉跄着奔到门口,我扶助门沿,却不敢进去.
阿紫第一个发现我.
"小姐?”
她眼圈红红.
我愣怔,"可是少爷他?"
她哭出声,"大夫说少爷也许撑不过这几日."
我却暗地松出口气.
至少,至少还不是无可挽回.
只要一切尚未发生.
"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醒,又吐了好多血."她泣不成声,"白帕子都浸透了."
我皱眉,"扶我进去看看."
屋子里围了好多人,贞苍白着脸仰躺在床,闭着双目,睫毛颤动.
姮娥眼睛肿若胡桃,显蹲在床边,紧紧抓住贞的手,眼圈红红,看样子,也是哭过了的.
大夫轻轻叹气,"都散去罢,留一两个人在这里就可,病人气弱,经不起吵闹."
却没有人动.
我冷冷扫过去,姚远对我上目光,轻轻摇头.
我叹气,轻轻挥了挥手,对住一干下人,"都先出去罢,有事夫人自会唤你们."
他们似乎相当怕我,低头依次出去.
姮娥看我一眼,很快又转回头去,用帕子直抹眼睛.
我脊背僵直,打起十二分精神.
贞却猛地张开眼睛,定定看住我.
我自心底哀号,不要这样深情好不好?你是真不懂,还真假不懂?
他却将目光调至姮娥身上,有气无力,但很温柔.
"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罢,我没事,叫玉兰伺候就行."
姮娥看了看他.
我率先出去.
院子里威风阵阵,出来才发觉那屋子里是何等的闷.
姮娥杨显没一会功夫也走出来.
"把窗子都打开罢,里面太污浊.雪鸾,"她唤身边贴身侍婢,"叫人送送刘大夫,诊金付双倍."
这么冷静.
这个时候,已经露出少夫人的本色.
我过去拉住她手,"嫂子要多休息,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
她也不谦让,拂了拂我额前乱发,"妹妹也要多休息才是,看你脸色青得厉害."
然后带着一干仆妇,浩浩荡荡离去.
我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子神.
杨显看我一眼,微微颔首,走向相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