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院丧事,人人重孝.
阿紫为我鬓上插一支白花.
我对住镜子,心情沉重.
贞的亲生父母也赶了来,带着他我素未谋面的妹妹.
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的母亲在看到灵堂那一刻,便背过气去.
杨父老泪纵横.
我扶住他.
据阿紫讲,他是鹧鸪父亲至交好友,所以会将自己长子过继.
贞妹妹杨虹唇红齿白,紧紧站在显身侧,眼睛却一刻不离我身上.
我吓一跳,这活脱脱就是丝丝翻版.
心念百转,神色上却不敢有丝毫外露.
我始终愣愣的.
姮娥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看到杨家父母那一刻,嚎啕大哭.
年轻守寡,所有人为之心酸.
我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
当日杨家人便回杭州去,自古没有父母为子女送终的道理.
杨虹却坚持留下来.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心安.
趁着人群纷乱,悄悄退出去.
红日西斜,这一日,又要过了.
身后有脚步声.
杨虹的声音清脆响起来.
"听哥哥说你同贞向来亲近,怎么我看不出来?"
他唤贞的名字.
是了,她出生之前贞已进了凝香院,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我扯扯嘴角,"传言本就不可信,这有什么稀奇."
"可我喜欢你,哥哥眼光不赖."
嗯?我诧异,这话从何讲起?
我可从没自杨显身上看出任何善意.
她却心无城府,"哥哥来凝香院没有几天便写信回来说要娶你."
下巴险些掉下来,这都是什么同什么?
我皱眉,"小孩子别胡说."
她不快,"我只比你小一岁."
是,这个时代的人十五六岁已经可以为人父母.我活上二十几年,心思都未必有他们的重.怎么能因此变把他们看轻?姮娥也才不过十九岁而已.
"我不会嫁给你哥哥."
"为什么不?哥哥又不差,我们杨府的家当也同你们凝香院不相上下."
我嗤笑,"因为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一愣,是杨显.
他什么时候走过来,我竟丝毫没有发现.
我看着他一脸一本正经,不觉好笑,"只是因为,不可能."
"哥哥已经不再,凝香院如今只剩下你,孤掌难鸣,有我在,便没有人敢动你."
"很多事情,其他人根本帮不上忙."
"嫁给我,我便不再是其他人."
"不,我的事只能我自己做."
"做人不应过于执拗,莫非你觉得我不如哥哥?"
"与这无关."
"那还有什么?"他抓住我手,"就算你真的忘不掉哥哥,我也不会介意."
我挣脱,有些急,"贞尸骨未寒,我不想提这个."
"我可以等."
突然笑起来,我直视他双眼,"那就等罢,等到你没了耐性,自然会离开."
"可是,哥哥要我照顾你."
贞?
你放心.
贞的话言犹在耳.
他就是这样让我放心?
贞,你以为我身边有个男人可以依靠就可以一生无虑?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是你的弟弟,我便可以继续占据这凝香院甚至是将来的姮苑?
你也太小瞧姮娥的心机.
"贞无权为我作主."
"自古长兄为父,何况,他是为你好."
我冷笑,"就算贞在世,他也不能为我做任何决定,何况如今?你应该知道,我向来就与别个不同."
他定定看住我.
我无心恋战,已经转身.
却听到杨虹在身后喃喃自语,"原来她钟意贞."
这两兄妹,还真会添乱.
我已经够麻烦了.
只是杨显.
竟有一点点窝心.
他还真就是个天真的小孩.不过,还是谢谢你.
时日无多,我却依旧找不出症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个庄院里生存,比我想像中难的多.
黄昏时候,玉兰突然找上我,捧着一个金漆木盒.
"这里是凝香院所有,包括未来的姮苑在内.少爷说,这本就属于你."
打开来看,我瞠目结舌.
我从不知凝香院原来竟有这样大家业.
难怪,难怪姮娥会不惜血本也要同我争个你死我活.
当初的我究竟如何想?
左右不过身外物,要这样多家产何用?
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莫非那时那地的我,真的爱贞不成?
悟空说第一世的我,为情所困.
凝香院和鹧鸪山庄对于他二人,定是有极深意义,否则,那时我不会宁愿死,也要守在这里.
姮娥却已经开始动起手来.
贞刚刚发丧,她便过来找我.
"这些年你哥哥身体一直不好,转眼你都十七,几乎耽误了你的婚事."
她已经急不可待要将我嫁出去.
我垂首低眉,"哥哥刚刚过世,我要替他守孝."
她笑,"孝是要守的,亲事先定下来,你是妹妹,孝期一年即可,没人会因此闲言闲语."
是不是我嫁出去,就可以解决一切?
"那么,人我要自己来选."
"哦?"她温和地笑,"妹妹可是已有意中人?"
我佯作娇羞状,"是,我喜欢,杨显."
她却立即变色,"不行!"
我抬头看住她.
她也觉出自己失态,回复一贯温和.
"显是贞的弟弟,按理说,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只是,贞并无后,他弟弟也是杨家唯一男丁,按规矩要守孝三年才成."
"我可以一起守孝."
她眼神变了几遍,"非他不嫁?"
"至少目前,我还没有更加想嫁的人选."
"容我再想想罢."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觉轻笑起来.
不,她为的,决不仅仅是这个.
她要凝香院的一切,也要贞的一切.
杨显同贞,有七分相似,她是断不会将我嫁给他的.
贞一世都将感情放在我的身上,她又怎么肯让我得到另一个贞?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她也绝不会让我轻易得到.
她是知道贞的想法的罢?
所以才更加恨他.
她恨贞,恨我,因此就算贞已过世,他也要让他死的不能安心,让我一世痛苦.
只是,如今的鹧鸪,想法早就不同.
她千算万算,也定算不到这一点.
思及此,我不由愕然.
如此说来,贞同许哲岂不是?
天!
莫不是真应了我那句话罢.
人的一生里所爱的,真的都是同一类型?
我还一直以为他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