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姜小名唤九儿,这名取得随意,只因为她是同辈姐妹中唯一一个在初九出生的。但如今这除了韩伯一家和慧定,再没有人知晓。兰王薨逝后,也再少有人这样唤她,耳边若隐若现飘来的一声“九儿”,霎时间把她拉回了少年时光。
那时兰王未逝,青梅竹马绕,花繁树绿,流水迢迢,再不惬意!
可惜万般无奈皆由命起,缘起缘灭,因果难料,再回不到当初。
萧衍自个回了房,老板这才匆匆赶到,这也怨不得小年,小年一听到梅姜的话就把整个客栈翻了个遍,怎么也没找到个相似的人影,只待着老板从外面回来。
老板这次手捧了两方上好的砚台,还有笔墨,就等着梅姜和他言归于好。
可一到梅姜房里,才发现梅姜几案上摆了一方红丝砚。若是没猜错,这砚台名为凤求凰,是出自名扬四方的匠人荆天意之手。老板一下黑了脸,纵然自己拿出了血汗钱去梅姜常去的如玉轩里买了两方上等货色的砚台,哪里可能与那方有着“天下第一砚”之称的红丝砚相比?
梅姜好整以暇,看老板直盯着那砚台,只道:“若是你看上那方砚台,也不妨拿去。只是那是少东家的好友送我的,我虽不介意送人,也还是要看他的几分情面。”
老板本就已经羞愧难当,被梅姜这一激,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你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过就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若不是我当初救济了你,你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坐在这!你这不知知恩图报的家伙!”
梅姜好似全然没听到,笑吟吟地倒了杯茶,送到老板面前,“我如果不是知恩图报,就不会在你手下做事,若是其他有能力的旁人早就把你这家客栈给吞了。这个道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
老板总归是个读书人,再加上平时习惯待人温和,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言语间磕磕巴巴,“那你……你怎么不……?”
“一则是我并不想要这家客栈,二则是因为我另有所图,”梅姜眼波旖旎,笑意越发深浅难测,凑到老板耳旁,轻声细语,“我想要进入乔庄,但还请老板您帮个忙。”
萧衍还不曾见梅姜时,按照晋国和岳国两国联姻的惯例,会在各自两国择取适当的人选,论婚配嫁娶,以巩固两国的和平关系。
岳国的兰王薨逝后,梅姜因为是宗室姐妹中唯一一个正当适婚还未出嫁的女子,才被选出,郡主封为公主,准备兰王三年丧期一过,就大结两国姻亲。
梅姜的事他不是没听过,在大好的豆蔻年华里丧父成孤,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同样的事情若是在晋国发生,一个身无依傍的郡主,难得不处处受人冷落桎梏。
但梅姜之所以可以生存下去,是因为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国家维持和发展的命脉不仅仅是掌握在军队上,还是在经济上。
小年待在客栈里,只见一天之内从梅姜房里出来了两个人,但个个都神情不一。衍公子,仍然是悠然自得,从容不迫,难见有什么变化。而老板恍恍惚惚,全然不像是他预想中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小心的凑上前去问,往日待人温和有礼的老板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好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小年愕然,也再不敢追问,只是一路又奔回了梅姜房间。
梅姜这会儿这刚在榻上躺下,听见小年在门外喊,也懒得理会,直惹得小年灰心的离开。
小年把来龙去脉理了一遍,再怎么想还是觉得这是梅姜和老板要分伙的征兆。夜里便收拾了包袱,只等祸事一出,就陪着梅姜离开客栈。
第二天清晨,梅姜出了门,伸了个懒腰,又如往日笑意盈盈的张罗客栈的事务,其他人都以为这是老板和梅姜和好了,各个松了一口长长的气,清风客栈事业的第二春又要来了。
就只有小年顶着黑眼圈,半个早上无精打采。他多么想和客栈里的人说:其实这是回光返照。梅哥马上就要走了啊!
梅姜却是没多在意小年的变化,径自上了楼间寻到正在算账的老板,问:“我的事你可办好了?”
老板经过昨天的事,又对梅姜有一番改观,原以为他是个只存了小聪明的年轻人,却不想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被他设计至此,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又埋汰了小年几分。但思来想去,这人终归是个干大事的人,自己这客栈留他不得,也至少能为客栈以后找棵参天大树作护荫。
“办好了。少东家说,他需要考虑考虑。”
梅姜爽朗一笑,“这便好。”
此时,乔辰昱正待在萧衍房中,“客栈的老板刚来找过我,说那梅九想为乔庄做事,百般向我推荐他,你可怎么看?”
“她想做什么,目前还不是我能干预的。”萧衍合上书,起身走到乔辰昱面前坐下。
“怎么不是?你可别忘了。她此番到了晋国,目前除了我们,尚且还没有人知道,要是哪天消息泄露了出去,那丢得不是孝成公主的面子,而是我们两国的面子。那地处南边蛮夷荒凉之地的回南国,再加上因晋国岳国十年前那战而建立的燕国,哪一个不是巴不得再打一次仗,好从中牟利?”
萧衍闭眼听完,眉间紧蹙,语中凌厉,“那以你之见,是要把孝成公主送回岳国,然后借机将这场姻亲提早举行,让尚在守孝之期的孝成公主背上不孝的名号?”
乔辰昱沉默不语,他与萧衍一块长大,萧衍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表面上随和从容,优柔寡断,但其实世事洞明,多谋善断。这次是他多嘴了。
让乔辰昱扔下乔庄事务陪自己到万荣镇来,只是因为自己的皇子身份,外出办事时总有诸多不便,也难得他愿意亲身相陪。萧衍谅解地笑了笑,说道:“让她在乔庄做事,也未必没有好处,只是她在岳国孤身只影,却还能得到岳王的重视,再加上我们这几日里的所见所闻,她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