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说完,神色间的寒意已是淡了不少,转身往窗外远眺,一盆盆靛蓝色满天星摆置在客栈的楼间扶手边,轻风抚弄,花瓣往外悠悠然地颤了颤,待回归原位时,已是风过无痕。
“我前几日里查了梅姜公主,发现她在宁越经营着数十家分散的商铺,打着的商号不一,但全然干的是茶、盐铁一类的生意,还有几处名声赫赫的酒楼客栈,都在她的掌握之下。”
茶,可以牟取暴利;盐,可以避免百姓因缺盐不能正常生活;铁,可以铸造兵器。
茶、盐铁,哪一样不是一国之中极为重要的行业。
萧衍沉吟半晌,“这事还有谁知道?”
乔辰昱摇摇头,“我已经吩咐乔闫不要外传。”
乔辰昱见萧衍心不在焉,也不打算多说,只是应下了梅姜的事,便脚步稳健地回了房。
客栈里的众人趁着夜色这会儿也已经歇下,梅姜一人睡意未足,会不着周公,就自顾自搬了个小凳,坐在灯火敞亮的客栈门前。她抬起头望天,漫天星子与冷月交相辉映,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眼花,揉揉眼睛,又继续看,直到双眼已有了睡意,又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只觉得是小年来了,低着头将小凳一提溜塞给身后那人,疲惫地扔下一句“记得把客栈的门关好”,熄了灯,转身回房。
月夜下,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将小凳接在手中,对着梅姜离去的方向站了半晌这才离开。
清风客栈自梅姜来后向来生意红火,临近正午时分更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小年暂时抛下了对梅姜和老板的担忧,只要见客人走了,便收拾好桌上的碗筷,端去厨房清洗,但几轮的疲累下来,又加上心有旁骛,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摔在地上,连带出几下清脆的碎碗声。
小年挣扎着站起身,却听身旁的一个膀大腰粗的中年男子扬声怒斥,“本大爷的衣服也敢弄脏!你知不知道这花了多少金铢,你这穷小子两年的吃穿用度都赔不起!”
抬眼往那个男子身上慌忙扫了几眼,小年这才恍然大悟,好像是自己摔倒的时候,手上的汤水没拿好,才泼了他一身。小年不由得生出些怯懦来,又因为面下难堪,这才忍着刚刚摔倒时膝盖的伤,磕磕巴巴地说:“大哥,我……我赔不起。但我可以,可以帮你洗,洗干净还是能穿的。”
中年男子横眉哼了一声,全然好似没听见小年后面支支吾吾的道歉,冷笑说,“你没钱,我就不信清风客栈的老板没有钱赔!”
“再好的衣服穿在狗彘(彘,zhi,第一声。本指大猪,后泛指一般的猪。)身上,是论不得什么货色的,自然也就赔不了什么钱。”
梅姜轻笑着下楼,语气蔑然,走到小年身边,视线似有似无得掠过小年的伤,“小年,你先回房里休息。”
小年为难地点头,梅姜等小年走后这才出声。
“冯为,你可真是锲而不舍!找到这里来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吧。”梅姜语气狠辣,眉眼满是凌厉,如果不是这人,她何至于沦落到成为街边乞丐的地步!
还有晓星……
梅姜狠盯着冯为,忽而冷冷一笑道:“冯为,我们去别处叙叙旧事。”
老板早在一旁安抚在场客人的情绪,又怕少东家知道这场闹剧,听到梅姜这句话这才松了口气,只等着梅姜和冯为离开。
“等等!”乔辰昱向着梅姜和冯为走来,沉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没等梅姜回答,急先跑过去解释,“少东家,梅九这是遇见故人了,并没出什么事。”
乔辰昱眼眸含冷,只朝老板扫了过去,笑道:“莫不要以为我不长眼睛!”
老板退了几步,再不敢说话,只低低看着乔辰昱和梅姜的脸色,求梅姜多说点好话。
梅姜沉吟半刻,满身的怒气已然收敛了不少,朝乔辰昱上前,“少东家,不知道按照晋国的律法,肆意欺虐妇女,草菅人命,是该处个什么刑罚。只是在我们岳国,只单单一个谋害皇族就可以处以诛九族的重刑!”
乔辰昱点头,“晋国的刑罚也大抵如此,更甚者,鞭尸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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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然小了不少,梅姜在虚云寺的房间里小憩,慧定敲了敲门,只道:“九儿,你看是谁来了。”
慧定和她自从从后山回来后,在人后又拾回了往日亲昵,慧定性子也较梅姜来之前更为放得开,梅姜在人后也不再叫他慧定,叫回了他的俗家名字。只是经过那日大雪之后,原来慧定的草舍果真被梅姜说中,被山峰上的雪球压塌了不少,也幸好草舍阻去了雪球的去路,才没殃及到虚云寺。
梅姜开了门,未语先笑,“是谁?你可别像小时候拿些稀奇古怪的恶心东西当成惊喜恶心人。”
门外却朝梅姜扑进来一个小巧玲珑的小人儿,“公主,你怎么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梅姜讶然地看向慧定,“晓星,怎么来了?”
慧定无奈地摇摇头,“她自己千里迢迢跋涉而来,我也是刚得到消息,才引她来见你。”
梅姜这才能仔细打量晓星,晓星身上虽已经穿了不少,还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盖头披风,脸和手仍是冻得有些发紫。梅姜心疼,牵她到火炉旁坐下,“你要来的话,怎么不叫人陪你来或者给这边来个信,我派人去接你,这边的人熟路,也不容易走冤枉路。”
晓星不以为然地挑眉,“我不自己来,难道韩伯能放我走!倒是公主自己一个人到这种冰天雪地里,也不叫星儿一起去,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梅姜自小性子便刁,晓星随她一起长大,也随得她一般处事泼辣,慧定自小看惯这主仆俩,有时也会分不清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婢女,看到这番情景,只笑道:“你们姐妹好好叙旧,我到寺院里问问有什么可以暖胃的东西吃,晓星累了,也可好好补充体力。”
晓星回头朝慧定一笑,“还是顾公子体贴,哪里像公主一样整日不知所谓地东奔西跑,惹人担心!”
梅姜对晓星向来容忍,当妹妹一般看待,也不多与她计较。只是向晓星细细询问,自己走后岳国兰王府的变动。
“公主你走后,兰王府没什么事发生,但凡有客来访,韩伯都一一借你不在挡了回去。但公主你在宁越的产业真的打算不要了吗?”
梅姜走时留下了书信,只交待了去处和在岳国的诸事安排,其中也包括这一项,把用三年在宁越经营的商铺一律变卖,交由韩伯保管。
梅姜点了点头,“宁越离晋国太远。原来决定在宁越开商铺,只是因为它临近扬州这个富庶之地,又加上多布山川,水路便利,更是因为它离晋国的都城沅京远,容易摆脱岳国对它的掌掴。长久以来,它确实是个赚钱的好地方。”
“但是我万一嫁到晋国,再难能管好宁越的商铺。难保晋王看着在宁越的产业越做越大,不会忌惮宁越的财富和势力,我们不像乔庄有深厚的根基,这样宁越的产业留下来也只是个祸患。”
三年来的苦心经营,固然重要,但如果宁越之事会反过来威胁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舍哪边轻,取哪边重,她衡量得明白。
晓星听着,已是明白了不少,“那……公主,真的要嫁去晋国吗?”
那顾公子怎么办?
梅姜愣了半晌,低眸苦笑,“我不知道。除非有三种可能,一是萧衍死了,二是晋岳两国再度开战,三是……我死了。”
晓星看梅姜的神情暗淡,听完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