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无情夜。
就在梅姜见过杨琬的当夜,一个黑影如疾风般肆意越过一条街的屋顶,奔向一间大院,那院中含笑戏语,融融其乐,一家子围座,美食香气扑鼻,惹得那院子上的其余几个黑影都忍不住屏了呼吸,盯着桌上的食物垂涎。
“给,一人一个。”之前那远远而来的黑影不知何时也已到了他们身旁,塞给他们一包酱烧肘子。
“大哥,你说公主让我们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每次出任务都吃酱烧肘子,我这酱烧肘子都吃腻了,就不能换个花样。”黑影二号一口一大块吃得个满嘴油亮,冷不丁将心中藏得深久的话倒出。
黑影一号在黑夜里给他赏了个白眼,“公主吩咐我们做事,我们听从便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吃,一旦陛下来了,我们可不好行动……”
院内突然没了碗著声响,黑影一号略做思考便起身从院侧落下,悄无声息地接近那一家子才单手一挥,招呼其余人下来。
黑影二号跃身落下,远远便看到那院子里碗著落地,上到中年男子,下到十岁孩童,一个个瘫倒在桌上,面露血光,死相狰狞,他身为历经百战的护卫,看到这情景仍是心有不忍,“这……”
黑影一号敛目下令,“撤。”
这一夜,掀开了波澜棋局。后世据说是岳王陪徐夫人夜访娘家,却正巧见到徐府大房被灭门的惨象,惊怒之下下令彻查这起惨案,这起案子一出可愁坏了当朝沅京的廷尉,事关岳王爱宠的徐夫人,再加上这案子偏偏还挑在岳王寿宴前一夜发生,不仅惹得岳王大怒,还在他国来使面前丢了面子。
岳王自然着急得紧,限他七日破案,让他务必在使臣回国前解决此案,否则……他不敢想,但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碰上这一桩明显有大猫腻的案子,必然会得罪权贵,想着岳王威令在前,虎狼在后,自己这乌纱帽很可能不仅要不了了,还会招致灾祸,就不禁吓得浑身发抖。
但这廷尉也不愿再耽搁,当天就连夜将徐家大房当日的衣食住行全查了个遍,除了仵作传来消息说徐家八人皆是被毒杀,其余的一概没有发现。
出了这等命案,寿宴也自然办不下去,只得推迟到七日后再办。
梅姜卧在榻上听着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时,并不惊讶,这局面本就是她预料之中的,甚至还有她从旁漠视促成的缘故。
但她扪心自问,她本不介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种种手段在她手上也该有原则,也该有限度,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有人牺牲,却万万想不到竟是要人付出生命,她看惯这权谋狡诈,却看不惯人命这样如瘠地之泥,任人轻视践踏。
可如今还能怎样?
一切既已开始,便由不得她做主,时间也绝不会停下脚步来等她。
这时离岳王定下的断案之期已不足六日,梅姜眸光微亮,抬头俱是浓浓杀意,“……该是时候找个机会让徐府的二房夫人偿命了。”
次日,徐家便又传出了一桩奇事。
徐家的二房夫人郊外登山游玩时活活打死了一个婢女,那婢女虽被打得有气无力,但她恨意重重,喊起话来也声嘶力竭,有心的游人不经意路过时仍是听得了大半,吓得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下山将此事呈报官府。
官府自下而上传到廷尉耳朵里时,他正在床上小憩,搓着朦胧双眼听到来人禀报,惊得他立马从床上跌了下来,摔得耳清目明。即日,便抬着岳王御赐的官印把徐家二房夫人给“请”到了官衙。
官衙审理自有一套,廷尉也是聪明人,没动刑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了大概,只是半天折腾下来,二房夫人已是人鬼不认了。
“我们二房哪里比不上他们大房?大嫂那妮子表面上柔柔弱弱的,背地里还不知给徐大哥吃了什么迷魂药,我原本……我原本是要救他的呀!”
“他曾口口声声说我贤良淑德,闺妇典范,又长得娇俏可人,分明……分明是更爱重我……我给了他暗示,他却辜负我,就是她的错!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婢女,要是我出去了,我定要将她的皮剥了,晒在大太阳下!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要杀了那个贱人,没想到他怎么也吃了……”
廷尉不忍再看,摇摇首,顺带打了个哈欠,“随我去王宫把这案子结了吧。”
这案子来得惊天动地,去得也是飞快,廷尉朝夕之间便破了案子,岳王圣心甚慰,赏了廷尉上百金珠,绫罗绸缎百匹,只是徐家这日子实在不好过,先是大房数人死于非命,再是二房夫人成了罪魁祸首,一时间徐氏的名望势力大削,再无与慕容氏抗衡的可能。
岳王自己也忧心忡忡,他并非有意削减徐氏势力,下旨查案也只想惩处那些觊觎徐氏力量的人,没想到祸水东引,淹了自己人。他苦思冥想了几日,等到移驾去上朝时,也不知是哪个公公漏嘴提了杨岱,他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即日,岳王便下了旨意,让杨岱爷孙以客卿身份入宫参加寿宴。
相比往年,岳王此次寿宴过得尤为隆重,王宫里不仅宴请了各数皇亲国戚和王公大臣,连带着晋国和回南国也派了使者来此庆贺。梅姜因是刚过丧期,本不应该来这种场合,但既然岳王下令特例命人把梅姜请进宫,也并没有什么人敢反对。
梅姜下了马车,身后是宫门的出口,从宫门外陆陆续续停下了数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陆陆续续的下来了人,一簇簇的围成一团,一路说着吉祥话相伴着前行。梅姜无心听他们来去的说客套话,便自顾自循着宫道去往举办宫宴的雀翎殿。
身后有人跟了上来,“梅姜公主。”
梅姜停下步子一看,只见萧衍今日着一身蓝底白蟒纹衣袍,约莫离人群有百步之遥,猜想也是刚从那些人堆里逃出来,浅笑道:“五皇子怎么来了?”
“父王的命令,焉有不从之理?”
梅姜顾盼含笑,那嫣红唇脂画就的唇边却是为人所不察的冷冷一勾,恍作戏谑地扫看了一遍萧衍的衣着,“你这算不算是食言了?”你看,今天我没穿凤冠霞帔,你也没穿大红礼服。
萧衍一怔,想起他之前在清风客栈送别梅姜时那般笑语说洞房花烛,忍不住清冷一笑,凑近梅姜,声音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赏,仍是那般清贵,“公主果然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