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琬一路上对周遭事物感叹良多,但也没有忘了跟上前人步伐。
“公子,就是这儿了,”引路的下人在一扇石门前顿了步子,指着那门里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沿着那条路就能找到公主,小的就不便进去了。”
杨琬颔首,并未问什么,一副笑笑就罢的表情,跨门而入。
这石门里外不同,石门里的每处山水池土好像布置成了隔绝于世的秘境,分明不愿人进入扰乱秩序,但那常年敞开的石门,却又透着来人不拒的意味。杨琬沿路而上,看过了许多次几近相同的景致。这才终于看到了一个坐着的人影儿。
那小人身着一袭自上而下愈来愈深的瑾色锦缎,没有宽长衣袖,简约舒适地坐在花草假山前,几指轻捻竹著,夹走了一个粉白粉白散着热气的小包子,然后满足地入口,满足地嚼着,又满足的地送了一口水。
杨琬想不到公主没等他就吃了起来,一时看得讪讪,也不知道是上前还是后退,只好停在原地。
梅姜满足地把杯子放下,刚想着再夹一个,余光一瞟却瞟见了怔愣在地的杨琬。
“杨琬啊,你来了。”梅姜并没为自己的失礼愧疚,招手笑笑,招呼他过来坐,好似一个亲和的阿姊。
“是。”杨琬却不敢太随意,施了一礼这才在梅姜对面坐下。
“听说你昨天和韩大哥一起落了水,有没有着凉?”梅姜给杨琬夹了一个包子到他碗里,“这包子是香菇猪肉馅的,还有灌汤包的,我特意叫人做得小点,一口一个,那汤水的香气可是能叫人称绝,你不尝可就可惜了。”
杨琬谢过梅姜,说自己没有着凉,夹起小包子尝了一口,没吃完留在碗里,金黄色的馅汁便顺着咬口流了出来,一点点滴到碗里。
梅姜看他无心吃喝,欲言又止,嘴边抿笑,放下了竹著,“在你说话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你此番来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回京后立即就把太后打入了绝境?又为什么不愿意与你祖父杨岱合作?”
杨琬无言,眼光却不离梅姜左右,显然已经默认他的来意。
“太后是我亲祖母,但她多年来尽心辅佐岳王,分明已经与父王离心。即使未来她对我有所助益,但终归还是摇摆不定之下做的决定,变数太多。况且,她如今隐居养病,于你们杨家未尝没有好处。”
“为何?”杨琬不解。
“太后表面上不问朝政,但私底下多年来一直与慕容氏交好,暗自帮着慕容谦监视岳王。岳王早对太后有了疑心,我假作太后重病,那些传递消息的宫人进出不了泰安宫,必然会狗急跳墙,岳王也势必会借此试探太后与慕容谦在宫中安插了多少处监视他的羽翼,并且一一斩除。”
“宫中监视一旦没了,这也会释了岳王手脚,慕容氏对岳王不满高涨,慕容氏在朝中势力扎根已久,盘根错节,而岳王如今还在培植势力,势必不会和慕容氏马上翻脸,无论是赏赐珍宝,还是加官进爵,都会捡个时机给慕容家的人一点好处。
于此同时,为了平衡两方,徐家子弟也得得些恩宠,树大招风,久了慕容氏对徐家必然要有动作,但徐家底子尚薄,经不起慕容氏这样折腾,终归达不到岳王想平衡两方的目的。”
“你说,岳王这时候会做什么?”梅姜轻笑,眼底狡黠幽幽。
两人相斗,必有一伤。现在过早地把徐家摆到明面上来,谁看都是赔本买卖。那么三人相斗呢?
三人相斗,落地为敌,那你是会先挑那个势头正盛,势不可当的?还是那个势头正弱,不值入眼的?
梅姜知道杨氏被逐出朝堂时,这事已经过了供人随意论道的时候,单从这件事上看来,梅姜私以为杨岱虽不算聪颖,但好在当断则断,懂得弃卒保帅的道理,只是杨氏因他一人垂败,他未来在杨家的日子未免会难过,但转念一想,如今杨岱还能稳稳地坐在杨家家主的位置上,就知道这人的手段非他人可轻视。
杨家虽然多年未多有人出仕,但论数家中最不缺的就是才能之辈,只要能有杨岱这个家主主持大局,再加上岳王明里暗里的扶持,那也就不怕短时间内恢复不到杨岱当年的鼎盛之时。
杨琬自小受杨岱培养,少年意气扬扬,空有一身本事,却愁无处可施展,听到这时,竟是握紧了拳头,双眼发亮,满面兴奋,若不是他为人养气工夫极好,此时便早已高喝一声。
梅姜却在此时蓦然停住了嘴,静静看着杨琬。
杨琬察觉到梅姜异样,猛问道:“公主,怎么了?”
梅姜抿了抿嘴,轻描淡写地饮下一口清水,“你怪我不肯与你们合作,是错怪了我。此计就是我与你们合作的诚意,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公主请说。”
“你告诉杨岱。我不信,以杨岱的为人,会在这蛰伏的几年里毫无准备,贸然提出和一个小姑娘合作。”
杨琬一怔,缓过片刻竟是起身向梅姜掬了一礼,“其实祖父早已备下厚礼,只等公主查收。”
梅姜莞尔一笑,宛如春风拂首,“那如此,便多谢杨家主好意。”
杨琬走后许久,梅姜面前不知不觉就又站了一人,她面容极其冷静,声音亦是听不出波澜,“韩大哥,你最近查到了什么?”
“顾将军已经在来沅京的路上,晋国也派了来使去参加岳王寿宴。还有……杨琬在浣香楼的确有个视若珍宝的红颜知己。”
梅姜杯盏轻扣,杏眼长睫缓缓上扬,一声冷笑落地,“你不忍?觉得我不择手段,如今连一个弱质女流也要握在手里,以防事变?”
韩锡眉头紧锁,犹豫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梅姜轻哼,话里隐约藏有无奈,“我既然做了,就未必不敢承认,你以为到了现在还由得我说停吗?”
这天地汤汤,人之如鱼肉草芥,不皆是在任人宰割?
你我不过是在这动荡之间,充当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梅姜轻言浅笑,置身于偌大的青秀山水间,拂手而去,“去吧,好好监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