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吃饭的当儿,曲如圭听甄可霖说,她大哥的学生龚志成调到他们乡当了乡党委书记;并且龚志成对甄可霖说,他要在甄教授——也就是甄可霖的大哥,那次运动中他当时在某大学当教授——亲人的身上多多少少补赎一下他所犯下的罪过,因为在导致甄教授自杀的批斗会上,他曾冲上前去,抽过甄教授几个耳光。
甄可霖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想起大哥的死,又不觉流下泪来。但曲如圭却没有他妻子这么伤心,相反,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次走出农村的机会来了。
一番思谋,一番计划,再加上一番劝说,连泪水涟涟的甄可霖也不禁高兴起来。曲如圭的母亲更是笑得闭不上了嘴。因为正在吃饭,所以就有许多嚼碎的饭渣渣从老太婆的嘴里喷出来落到饭桌上,然后她又很可惜地用手指捏起来,重新送到嘴里。
曲如圭望着他母亲,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妈,以后儿子真要到乡里当了老师,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辛苦苦地喂猪种地了。我和可霖挣钱,孝敬你老享清福。”
老太婆摇了摇头,急忙把含在嘴里的一口饭咽下去,咧开嘴笑笑,说:“就是你当了乡长,该劳动还是要劳动。总不成当了乡长,就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下地劳动了吧。”
甄可霖放下手中的碗,走到婆婆身后,温柔细致地替她把鬓边零乱的头发向上抿了抿,说:“妈,如圭说的对!等如圭真到乡里当了教员,我们就把你从这个小山村接出去享享福。”
老太婆放下手中的碗筷,拉过甄可霖的手,温厚地抚摸着,说:“妮子,这是真的吗?你大哥的那个学生真的到咱乡里当了书记?你要跟他说,他真的会答应,帮圭儿这个忙,让他到乡中学教书?”
得到甄可霖十分肯定的回答,老太婆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嘴唇哆嗦着,说:“我就知道,圭儿找上你这个媳妇,是他一辈子的福气。你不知道呀,自从圭儿回到家里扛起锄头,他心里是连一天都没有舒服过啊。这下好了,好了!老天爷终于又睁开眼了!”说着,老太婆仰起头充满感激地看着前方——好像老天爷此时正在她头前方的某个地方看着她似的——笑了,笑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扯起脏兮兮的围裙擦眼泪。
曲如圭边往嘴里扒拉饭边含糊不清地对他母亲说:“妈,好了,好了!哎呀,好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这不是还没去吗!”
老太婆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眼盯着手中的筷子思索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神情凝重地对甄可霖说:“我说,你们……你们还是赶快抽空到人家家里去一趟吧。带一大袋子新米去。好好跟人家说说,彻底把这事叮实叮实。”说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要不把咱家的那头生猪杀了,请人家到咱们家来好好坐坐?”
甄可霖笑笑,摆摆手说:“用不着,妈,用不着!”话虽这么说,最终他们两口子还是决定先买件拿得出手的礼物到龚志成那儿走一趟。
2。
就这样,曲如圭放下锄头捏起了粉笔。他先是在乡中学做了一段代理教师。在做代理教师期间,曲如圭真是在个人学习和教学上都下了死力。每天天不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洗脸刷牙之后,就拎起书来背书,一直背到学生们下早自习,而且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有同事打趣:“哎呀,曲老师,这么用功,准备和学生们比比,看谁能考上大学吗?”说完这话,该同事扭过头嘿嘿笑笑。
有同事好心相劝:“哎呀,曲老师,用不着这么下功夫的,教这么点课程,还不好对付吗?”说完,亦扭过头嘿嘿笑笑。
对于这些,曲如圭没有理会,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虽然自己也上过大学,但那只是在大学里转了一圈儿而已,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再说,他很清楚这次机会的难得和珍贵,抓紧了弄好了,便可以一劳永逸地改变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他认真细致地备课,一丝不苟地教课,谦诚地接受学生和同事们的意见和建议。可以说,那段时间,他的进步是神速的,他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后来,无论是学校的老师还是学生们,说起他来,都没有一个蹙眉龇牙的了;学生们都以有他这么负责认真的老师而骄傲,老师们都以有他这样刻苦热情的同事而欣喜。
一年之后,曲如圭便把“代理”两字去掉,转了正。
要不是他心中另有不痛快的事,曲如圭对现在的生活,可说是相当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