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过去了,又一个春天来到了。春风鼓荡,大地由薄变厚了、由黄变绿了,仿佛在一刹那,造物主爆开了千万个蓓蕾,但甄可霖的肚子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甄可霖的婆婆不免着急起来,只要与甄可霖在一块儿,总时不时地对甄可霖的肚子扫上两眼。一段时间过去,见甄可霖的肚子仍然平踏踏的,没有动静,便忍不住拽过曲如圭背着甄可霖嘀咕:“你们俩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要孩子啊?”
曲如圭很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妈,你看你,管这些事干什么!”
老太婆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扭转身嘟囔着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老太婆再也坐不住了,决定伺机拉住儿子郑重其事地谈一谈。一天吃过早饭,甄可霖放下碗筷,拎起挎包,急匆匆上班去了。曲如圭刚要出门,被他母亲叫住了:“你等一等,妈有话跟你说!”
曲如圭见母亲的脸色异常凝重,便顺服地重又在饭桌边坐了下来。
老太婆用筷子重重地敲了敲饭碗边儿,嘴唇瘪了两瘪,很不满意地盯着曲如圭说:“你倒说说,你怎么还不让你媳妇怀孕呀?咱们家已经三代单传了,到你这辈儿,仍是十亩地一棵谷。不赶紧要个孩子,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说话妈也老了,弄什么也弄不动了。最近,早上起来梳头,发现头发是一绺一绺地往下脱啊。你不想想,妈还有几年活头?你们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让我老死也抱不上孙子!老实跟你说吧,妈不看到你有儿子,就是死了也不能闭上眼!”说到这里,老太婆布满鱼尾纹的眼睛潮湿了。
曲如圭笑了,说:“妈,看你急的!儿子一定让你老抱上孙子就是了。”
夜里,曲如圭搂着甄可霖呵呵笑着把他妈的意思转告给了甄可霖。
甄可霖说:“好啊!我也早想要个孩子了。上来啊,生孩子又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
眼瞅着儿子和儿媳白天一副疲惫的样子,老太婆心里乐开了花。她低头寻思了半晌,决定做点什么来为儿子和儿媳夜间的苦战加油。她狠狠心,拿出平常积攒的、儿媳给她的零花钱来,跑到菜市场,买来了鲫鱼、乌鸡等有营养的东西,乐呵呵地给儿子和儿媳妇炖汤喝。曲如圭两口子觉得她这样做很没有必要,但又拗不过老人,只好随她心愿,顿顿饱口福。尽管每天买菜做饭很辛苦,老太婆却没感到一丝儿劳累,乐颠颠地跑进跑出忙活着。
迫切的期待中,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老太婆发现儿媳妇的月经照常来过。望着卫生间垃圾桶里,到时间就多出来的沾满血迹的护垫,老太婆的心像海上漏了水的船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
她背过媳妇说儿子:“你怎么回事啊?下点力气不行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让你媳妇怀不上孕?那么多鸡呀鱼呀的,真是让你们白吃了!”说得曲如圭面红耳赤而又无可分辩。
老太婆说过儿子后,又背过儿子说媳妇:“以前,老辈人那会儿,谁家的媳妇怀不上孩子,那真是连家里养的猪狗都不如!”
听着老母亲这些可气、可羞、可恼而又不留情面的话,曲如圭和甄可霖两个人一块发急,不管白天晚上,只要逮住机会就使劲折腾。可是,甄可霖这块宝地,不管曲如圭播下多少种子,就是不开花结果。
渐渐地,甄可霖发现,她很难再见到婆婆的笑脸了,不仅如此,婆婆还总是用一种令人心慌的复杂眼光瞅她,最后这种落到她身上的不屑的眼光几乎变成憎嫌的了,这让她禁不住身冷心惧。
起先,老太婆还给他们俩照时晌把饭做好,但吃饭的时候总是把碗往甄可霖面前用力一顿,恶声恶气地说:“吃吧,你!”后来做好了饭,干脆就在厨房里朝小门外不情愿地喊一声:“来吃饭吧!”再也不见她殷勤地把饭菜端到客厅的饭桌上了。最后不管甄可霖下班累不累,饿不饿,老太婆都懒得再到厨房里摆弄家什了。等甄可霖做好了饭,不给她端到手边,碗等筷子齐,她是不会张嘴的。
甄可霖理亏心怯,不敢和老人计较,任劳任怨地孝敬老人,小心谨慎地打理家里的一切,生怕再有哪件事做不好,让一直没好气的婆婆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一个星期天,甄可霖没哪儿可去,就躲进卧室织毛衣。刚织了没几针,就听见院子里,婆婆打得一只母鸡咯咯乱叫。老太婆一边打一边扬声恨恨地骂:“冇良心的东西,来到我们家,给你吃,喂你喝,怎么就不给老娘下蛋呐?!不会下蛋,老娘要你干什么呢?还不如扔了你这个冇用的算了!”只听母鸡扑打着翅膀,嘎嘎尖叫着落到院墙那边去了。
甄可霖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曾经那么和蔼可亲的婆婆会这样狠毒地指桑骂槐。甄可霖生气捶打着自己的肚子,直恨自己不争气。她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会儿,又从床上爬起来,抹干眼泪,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偷偷到医院去瞧一瞧。
怀揣着莫大的希望,甄可霖从这一家医院走到那一家医院,甚至瞧遍了县城里的私人诊所和黑诊所,中药西药吃了一大兜子又一大兜子。曲如圭每次都把那玩意儿弄得红肿发痛,一次又一次下死劲儿往深里射击,可甄可霖的肚子就像霜冻了一样,愣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曲如圭再也睡不了一个囫囵觉了,甄可霖眼见着也消瘦了下去。
曲家的天空里弥漫起一片沉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