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后的第二天,聂生两口子赶紧拿出管账先生交到他手里的账单和礼金来点算,点算了半天,两人不禁大为神伤和光火。因为是农闲时节,乡邻们大都呆在家里,因此借口帮忙和上礼来吃席的人比农忙时多出一倍;出殡的那天,又赶上是星期天,村里的小孩们都没上学,光招待举灵幡、花圈等纸扎的小孩子就用掉了三桌酒席;两厢加起来,光酒席就吃了七八十桌,一桌酒席就算一百元,再加上给响器班的费用五百元、买棺木的钱八百元,不说别的,光这几项就花掉了一万多块钱。而收进来的礼金,还不足八千元,除了几家较亲厚的亲戚朋友礼金较高一些——最高的也没超过五十块钱的——之外,余下的亲戚朋友送的礼金都很一般,而乡邻们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是十块钱,还有几家是五块钱的。
合计过来点算过去,聂生老婆不禁嘟嘟囔囔地咒骂起来,特别是她看到有个乡邻在礼金单上只写了十块钱,却带着老婆孩子趁乱事儿连吃了三天,心头更是火起。
就在两口子合计着、为有这么多亏空而心焦犯愁时,猛听得他哥萌生哑兮兮的嗓子在院子里咳嗽了一声,聂生老婆赶紧拉开抽屉,把手中的账单和礼金放了进去,未等她把抽屉锁好,依然穿着白裤白鞋、还未脱孝的萌生已经摇摇晃晃地走进门来。
萌生阴沉着脸,瞥了他兄弟一眼,没有吭声;这两天,他很为他兄弟在打发老人时,又请来一班响器班来捣乱而生气,只是他强行按捺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发火:一来在老人出殡之前不想跟他吵架,怕乡邻们笑话;二来就像他老婆说的那样,不论你老二怎么捣乱,举幡拉纤的都是老大我,你老二再能也只能随在老哥我屁股后头……
萌生没有理会弟弟和弟媳对他冷淡的态度,在还没来得及拾掇干净的炕沿儿上捡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他低下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出门时老婆教给他的话,觉得不会说错或漏掉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对他弟弟说道:“老二,你不跟我商量,就把爹的尸体从我家弄到了你家,好,为了让爹能安详地入土,这事儿我也就不跟你争吵了;争吵出来,也怕乡亲们笑话。再说,我是他儿子,你也是他儿子,在谁家打发都一样!可是现在,打发爹收进来的礼钱,你总得分给我一些吧?”
聂生的眼睛不禁慢慢瞪大了,他既感到吃惊又有些困惑,但是他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他想耐住性子等他哥“把屁放完”。
萌生闷头继续说道:“我估摸着,办咱爹这件事,最多花一万块钱也就够了,而收进来的礼金最少得有两万块钱。我多的也不要,你只把我这厢的亲戚朋友送的礼钱分给我就行了……”
聂生气得耳筋直颤,他蓦地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步跨到萌生面前,用手指着他哥的脸,从牙缝里蹦出几个“你”字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聂生的老婆赶忙上前解释:“哥啊,打发咱爹,真没有赚到钱,刚才我俩还在核算呢,倒赔进去不少……”
萌生嗤地冷笑了一声,别转脸,不屑一顾地说:“倒赔?真是笑话!你们打量我脑筋笨,不会计算吗?呵,你嫂子可不傻!”
聂生压了压心头升起的怒火,低低地说:“哥,她说的是实话。是倒赔进去不少。我还想找你商量商量,看你能不能分担一点儿……”
听了这话,萌生从坑沿上咚地跳到了脚地,举起拳头照着他弟弟消瘦的脸腮就是狠狠一下子,同时高声骂道:“你个狗日的,太欺负人了!赚了钱了,不想分给我些就算了,还想倒抠我些!你也太狠毒了些吧!”
没有丝毫防范的聂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就爬了起来,喷了一口血吐沫,转圈找寻趁手的家伙,终于抄起门后的顶门杈,向他哥扑了过去。
萌生见势不妙,抹头就往屋外跑。
聂生随后举着顶门杈就愤愤然地追了出来。他连喊带骂地追了他哥两三道街,才被乡邻们好说歹说劝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