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家庄村西头二里地之外,有一座高高的土崖,崖上除了隔二片三长着些蒿草、荆棘和菟丝子之外,其余什么也不长,远远望去,这座顶上浑圆的土崖就像一个癞子的头,因此当地人管这座土崖叫癞子岭。
岭下是一大片沙土地,由于土壤中含沙砾太多,又存不住肥水,种什么庄稼都不长,起先生产队还组织社员治理了几次,但都没有起到作用,收获的粮食往往还没有撒下去的种子多,无奈就干脆放弃了这块地,于是这块地便无赖到底,变成了荒石滩;当地人因循癞子岭的叫法,管它叫癞子滩。
癞子岭和癞子滩不长树木、不长庄稼也就罢了,但它们就像破罐子破摔的癞子一样,还时不时地要跟人们捣乱一番。每当下大雨,它们就暴躁如驴,抖动着身子把泥沙送到村里,淤塞道路,有几次甚至还堵上了村西头几户人家的窗户。村里人治理了几次,但它们像犟驴子一样,就是不服管治。癞子岭和癞子滩,几乎像癞子头上的藓疮,成了人们的一块心病。
季生边吃着香喷喷的饺子边说:“那个地方,冇人理识,咱们就能以极低的价格把它承包下来,这是第一;第二,这个地方如果按照我的设想建设好了,不仅咱们可以得利,对村里也大有好处,下雨天,至少村西头那几户人家可以再不受它的糟害。现在唯一犯愁的事就是,在那里建窑厂制砖,开始的时候,恐怕真要下把子力气才行。”
季勇兴奋地把手中的筷子往饭桌上一拍,捋捋袖子,说:“哥,这有什么可犯难的?咱现在有的不就是浑身的力气吗!干了,哥!我觉得这事准能成!现在土地下户了,人们的吃饭问题很快就不用犯愁了。但在肚子填饱之后,人们下一步会想些什么呢?肯定就是修房盖屋,让自己住得舒服点。这样,不就需要大量的砖了吗!哥,你就说怎么干吧!”
季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像立马就要投入到开辟新天地的战斗中去。
季生吞下一口饺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闲着的工夫,我已经到那儿转悠好几趟了。我看得很清楚,癞子岭上面的那层土质,确实不怎么样,但去掉这一层,下面的土质不差,很适宜做砖。而扒掉的这层土刚好垫在下面的癞子滩上,把癞子滩平整成砖场。靠岭建几孔砖窑之后,再在滩上挖一个水窖,开一条水渠,这样既能存贮水供制砖用,又容易走水,也不怕下大雨的时候,泥沙满滩漫灌,糟害村里……”
季勇霍地站起身来,在地板上来回溜了两趟,说:“好,好!哥,今晚咱就去找村干部说这件事。今年开春就动工!呵呵,我就不信干不好……”
2。
经过一番苦干,季生兄弟俩当初在癞子岭下的一切设想不仅变成了现实,而且砖窑厂也已有了不小的规模。哦,对了!昔日的癞子岭,如今也不叫癞子岭了。叫什么呢?叫帽儿岭!乡亲们说,季生兄弟俩干的这件事,那可真是盖了帽儿了,因此,他们就把这地方叫做了帽儿岭。
昔日的癞子滩也早已不复存在,以前滩上那种沙砾满堆、蒿草丛生、坑坑洼洼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代之的是平展展、硬邦邦的制砖场地;场地上堆着一排排一人多高已经做好的、等待进窑烧制的、褐黄色的砖坯。
烧制好的砖,市场销路很好,往往不等完全冷却下来出窑,就被预订的人来车从窑巷里直接给拉走了。由于砖的销路好,季生和季勇两个人就是昼夜不停歇也忙不过来了,遂决定雇工。
季生雇工立下了这么几个标准:一是偷奸耍滑,干活不实在的人不要;二是身体不壮实,病病歪歪的人不要;三是另有一技之长、可谋他途的人不要;四是家里不是很贫穷的人不要;五是讲好的工钱只增不减,月底清讫,概不拖欠。
季生说,土地下户之后,人们吃不饱饭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但人们最犯愁的就是口袋里没钱,就是没地方去挣钱。有一技之长的人,比如说会木匠瓦匠手艺的人,挣钱总比什么手艺都不会的人要容易些,因此有一技之长、可谋他途的人可以不用。至于第四条,季生说他自己就是与“穷”字一路伴随着走过来的,深知穷的甘苦,况且在穷的时候,在日子特别艰难的时候,多得人帮助,回过头来,也应该帮帮那些还处于贫穷中的人……
听哥哥这么一说,季勇才明白:为什么用工时哥哥拒绝了一些人,而又雇佣了另外一些人;为什么当季瑞泰的二儿子在山里开石头被炸死之后,哥哥要三番五次请年老体衰的季瑞泰到他们家的砖窑上帮工,而那时候砖窑上实在不缺少这么个人……
季生的良苦用心,得到了与他共事的人们的理解和支持,砖窑厂的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不用说,季生家里,也日日有了改新。季生把祖上留下的那进院落进行了修葺,重新铺设了院子里的地砖,重新做了挑檐和屋檐上的兽头,门窗一律镶上了明亮的玻璃,剥落的墙壁用石灰泥粉刷了一遍,并且涂上了墙面漆。他还请匠人用紫檀木新做了一张古色古香的条几。这张条几与祖上留下来的那张檀木方桌和老式扶手椅,摆放着一起,很是协调。
季勇出门,最初骑的是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不久便换上了五羊牌摩托车,再加上他手腕上带的那块宝石花牌手表,季勇,这个原先谁也不会放在眼里的贫穷的牧羊小子,现在,成了四乡八村的年轻人羡慕、嫉妒、追求的对象……
经过一番抉择,季勇选定了一个名叫贾瑞莲的姑娘。这个姑娘,模样周正,性格温顺,手脚利落,瓜子脸上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像两颗熠熠闪光的黑宝石,个子与郝月差不多,说话轻声细语的。瑞莲家,很不富裕,几乎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但她家跟季家要的聘礼却不菲:一台缝纫机,一辆自行车,一块手表,一台黑白电视机,除了这“四大件”之外,还要了“两铺两盖”和几身新衣裳,外加一千块钱的彩礼。
郝月嫌她家要的东西太多,不禁有些皱眉头。
季生却觉得只要姑娘合弟弟的意就行,立马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之后,两家便择定日子为季勇与贾瑞莲订了婚,接下来,就等选个吉日结婚了。
呵,美好的日子就要像花儿一样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