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之前,季宁家可不是这样,曾经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裕户呢。
不过,改革开放之前,他家的确穷,而且穷得一贫如洗。
季宁的爷爷季续死得早,他离世的时候,季宁的父亲季生才十五六岁,而且那时候,季宁的奶奶还怀有身孕。
季续去世的那一年,正值四月天长、饿得脸黄的季节,又遭逢一场冰雹骤降。鸡蛋大的雹子砸折了庄稼,砸死了牛羊,砸塌了农民们的茅草屋。庄稼被毁,家无余粮,村里人像蝗虫一样扑到田地里漫天找寻一切能吃的东西,榆树皮、洋槐叶子、灰灰菜、观音土……都成了人们的腹中之物。有些东西吃到肚里,消化不了,屙不出来,人们便用手指头伸进**去抠;还有些东西吃到肚里却一会儿也不存驻,稀里哗啦直泻得人离不开茅坑。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国家的救济粮拨下来为止。
分来的救济粮扛到家里,季续已是油枯灯尽,抽抽得只有骨头没有肉了。妻子赶紧熬下一锅米汤,盛了一碗,端到面前来喂他,指望他能喝上几口、慢慢活转过来。可他只抿了两口,就再也不张嘴了。他用那双已被死神的阴影笼罩住了的眼睛,盯着妻子的大肚子看了一会儿,又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扫了一眼已哭成泪人的两个女儿,最后艰难地用手触了触儿子季生的手,歉然地凄凉一笑,咽了气。
季续死后,家里连一口好棺材都买不起;村里人砍倒季宁家老屋后的一棵榆树,才帮忙制作了一口棺材。将季续抬入季家祖坟的时候,由于棺木太差,起丧那天,未到墓地,棺木就快散架了。抬灵的人只好用麻绳帮季生把棺材捆起来,这才凑合着挪到墓地。
“唉,那个棺材板儿薄得啊……透过棺材缝儿,都可以看清你爷爷身上穿的那件破衣裳……”每当对儿子季宁讲到这里,季生就禁不住泪水涟涟。
季续死后两个月,季宁的叔叔季勇就出生了。
母亲瞅着这个哇哇大哭的小肉团,难过地呜咽起来。
季生明白:娘是怕养不活他!这个年代,增人不如减口!
为了让母亲的奶水充足,为了让弟弟长得健壮一些,季生兄妹每天扛着劳动工具跟农业社的人,像成年人一样下地劳动,丝毫不敢松懈。为了贴补家用,农闲时节,季生还叫上自己的伙伴季瑞泰,拎着斧头和镰刀钻山坳,打柴草、挖野菜、逮野兔。
可日子实在是太艰难了。虽然季生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但家里人也仅是勉强不挨饿而已。很长一段时间里,季生都背过母亲和妹妹们,自己只啃野菜团子和糠窝窝。好不容易撑到弟弟季勇可以摇摇晃晃地走路了,母亲却又病倒了。吃药打针一个多月,均不见效。季生白天黑夜苦熬,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一天夜里,母亲把季生叫到床边,握着季生的手,说:“生儿,是娘拖累了你……看起来,娘的病是不能好了,你就别瞎折腾了,让娘安安稳稳地去吧!……”
翌日,这个性格倔强的老太太就不进一粒米一口水了,而且任凭谁来劝,都不管用;十多天之后,便萧然西去……
如果不是要抚养妹妹们和年幼的弟弟长大成人,季生很可能就跟着他娘去了。也许正是这种信念,让他挺过了命运的打击……
日升月落,昼夜递嬗。一个叫郝月的穷苦人家的姑娘走进了这个贫穷的家。
自从郝月走进这个家之后,尽管这个家仍是穷,但气象已然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