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何时入的园?”顾七道。
“若是没记错,应当是洪熙元年的五月。”杜陌晚道。
“杜姑娘喜弹琵琶。”顾七忽而道。
杜陌晚侧目向边上瞧去,一张半人高的圆桌摆放在角落,桌上无丝毫多余的摆放,只立一把半梨形琵琶,琵琶面上刻有一排水纹,“这是…如今也算得上是故人的遗物了。”
“听闻夫人生前喜弹琵琶……”顾七话未道完,便听江威海接道:“这么说来,杜姑娘此前与大夫人私交甚好,我听闻善器乐者最是不忍将器乐拱手与人,就好比走江湖的人不会把手中用惯的武器相赠一般。”言罢,他举了举手中的弯刀。
“倒真不是她相赠,只是我强行要了去罢。”杜陌晚抿笑却邹眉道,不知是否是人不在了,与那人有关的执念也会随之而去,她继而叹道:“那琵琶也并非她上手的那把,此琵琶乃是一位公子所赠于她的,只怕她这一世都是无法知晓此事的了。”
“公子?”顾七道。
“是将她送入梨园的一位公子,名讳叫什么却是不知,只知道上官颜一直唤他张公子。”杜陌晚道,似是忆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恍然,“当初她要嫁入锦绣庄,我也是万万料不着的,毕竟一直以来她与张公子都互有情愫。”
“既是如此,那张公子怎会把自己喜爱的女子送到梨园这种地方来。”江威海厉声道,忽而觉察到此时面前的女子正是他口中的梨园中人,面带歉色道:“姑娘,我并非有看薄之意,只是觉着这男子做出此等事,真当不是个大丈夫。”
杜陌晚听他所言,也不恼,只苦笑道:“即使有看薄之意,也实属事实罢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谁人会愿意入了乐籍。”
江威海一听,自知自个儿所言不当,但又不知如何解释,便绷着张脸,不再言语。
“那这琵琶又是如何落到姑娘手中的呢?”顾七问道。
“不过是执念罢了。”杜若晚叹声道,“公子你这般年岁,自是不明白执念这种东西的。”
“或许…是明白的。”顾七顿声道。杜若晚也不料他会有这般回答,也只当句宽慰话罢了,抬首时却撞进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她不禁打量起这个方才一直被她忽视的少年。这才惊觉那少年郎有着一张极为俊秀的脸,肤色微许苍白,却无丝毫萎靡。
“那把琵琶,先前我也说了,是张公子托我交于她的,而官爷有一点说错了,我虽不了解他为何要将她送入梨园,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毕竟这世上,很多看起来荒唐的事,未必就是错的,又有多少事是可以直言对错的呢,上官颜入了梨园后,张公子又花重金包下了她所有场子,她虽是梨园中人,却是一次也为外人奏过曲,颂过歌。”杜陌晚道。
“那杜姑娘的执念是什么,是张公子。”顾七顿了顿继而又道,“还是…上官颜。”
杜陌晚听闻后,身子一怔。一旁的江威海也是瞪大了眸子。
“哎,顾小兄弟,你可别…可别胡言。”江威海瞧了眼杜陌晚,侧首对顾七摆手道。
杜陌晚皱眉,却是笑出声来,未置可否,只叹道“只是如今这执念却是断了,终是断的一干二净了。”
“姑娘可否告知,那张公子模样如何,若是方便,可否画张小像交于我。”顾七道。
“可以,明日我便差人将小像送到锦绣庄。”杜若晚道。
“不了,还是麻烦您明日来趟梨园。”顾七对着江威海抱拳道。
“哎,小兄弟,无需客气。”江威海道。
待顾七和江威海离去后,阁子里又恢复了一派了无生气的模样。杜陌晚拾起桌上摆着的那把琵琶,指尖顺着琵琶弦一个个拨弄下去,手法不甚纯熟。
她又拖沓着坐到小几边,取来笔墨,铺开一张昏黄的纸,细细地开始磨墨。
月色微凉,银光笼罩着渐渐夜深的繁奢京都。一辆青篷双辕马车自低矮屋檐间缓缓驶过,在青石地上碾出声响。
江威海望向于他一同骑于马上的顾七道,“今日在梨园你可瞧出些什么来。”
“明日左寺丞拿到小像后,可否私下差人去找寻这位张姓公子。”顾七道。
“哎,叫什么左寺丞,日后便唤我江大哥就是了。”江威海虽也在官场吃了几年官饭,但早前走江湖时的脾性却也还是一分未改,“你觉着这大夫人之死与此人有关。”
顾七点了点头。
“那你放心罢,只要此人还在京中,自是很快就能查到的,我江威海在京中还是有些上得了道的朋友的,打听点事,找个人还是易如反掌的。”江威海道。
第二天早上,打了水来伺候顾七洗漱的家仆小贾敲了几次房门,都不见里头有人回应,便推了门进去,那屋里哪里还有人在。走到偏院才听人道,顾七一大早地便到表小姐那里喝茶去了。
顾七瞧了眼庭院小桌上摆的几道早点,莲子粥是早起现熬的,样式精致的点心是刚出笼的。那几样点心一律摆在一青花小碟里头。
“一早便邀公子前来,实属唐突,也知公子尚未用过早膳,便差小厨房准备了些,也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宁沅姗自闺阁内而出,脚步轻盈,颇有妙曼之感。
“多谢。”顾七道。
“我身子自小就不大好,大夫说最好是不要见外人,用心静养最是得当,但府中偏又生了事端,我既是府中人,也知公子总是要与我相见的,所幸每日晨时身子是一日里头最是明朗的,还请公子见谅。”宁沅姗道。也不过十七八的芳年,面上却几无血色,即便如此,看上去也很是清丽的。
“无妨。”顾七道,“自是小姐的身子要紧。”
“也望公子早日找到那害死表嫂的恶人。”宁沅姗忽得哀声道。
“恶人?大夫人明明死于火起,不知宁小姐是从何得知大夫人是为人所害的!?”顾七顿声问道。
“实不相瞒,三日前的酉时,我曾去过暖香阁。”宁沅姗道,“只是未进阁子,因为正当我要上前叩门时,听到阁子里有争吵声。”
“争吵?”顾七道。
“是有两个女子的争吵声,我虽不知那里头是何人在与表嫂争执,却知此时进去,定是不妥的,便又离去了,怎知此后…此后…。”宁沅姗一时捂面哽咽不语。
“你可有听到里头在争执些什么?”顾七问道。
“我不过停留了些许,便离去了,只大致听闻表嫂说要从那人手上要回琵琶之类的。”宁沅姗道。
“又是琵琶。”顾七喃喃道。
“公子你说什么?”宁沅姗问道。
“无事,宁小姐可曾学过舞…”正待顾七欲再开口问她,便见庄中的陆总管向庭中急急而来。今日一早江威海就来敲锦绣庄的门,平日里头也未见他像今日这般火急火燎地过,到了前堂也不坐,便让前来迎客的陆耀天去找顾七,也不说是什么事,只道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
“顾少侠,左寺丞在前堂,说是有要事相告。”陆耀天道。
“劳烦陆总管了。”顾七道,便又向宁沅姗道:“多谢宁小姐今日款待,在下这就告辞了。”
“公子慢走。”宁沅姗微欠身。
锦绣庄前堂,被陆耀天遣去招呼客人的几个家仆正在厅堂内四处徘徊,倒不是他们要这般的,只是他们要招呼地客人正低首踱步。方才沏的普洱他是一口也未喝。厅堂里摆了二五一十张椅子,他也是一把也未坐。
江威海是真急了。今日一早洗漱完后他便去了梨园,他是个不爱拖事的人,若是有件事挂记着,夜里也是睡不大好的。到了梨园,便让小厮去知会通报一声,那小厮去了些时间,他几杯茶下肚了,也未见那小厮回来。那小厮出来时,几乎是跌撞着下楼的,嘴里不断喊道:“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