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观正中的位置有一座四方建筑,那建筑和浮云观其余的建筑不同,是采用斗拱直接承托纵架,使得加强纵架同檐柱之间联系的方式建得。落成后,刘闽锡就将其设为浮云观的厅堂来用。照常,厅堂多是用作招待客人的,但来浮云观探望刘闽锡的客人实在太少,时日久了,这里便成了刘闽锡自个儿喝茶读书的地了。
浮云观的厅堂是刘闽锡除了自己的住处外最常去的地方。正值卯时,平日里头这个时候厅堂里是绝不会有人在的,因为厅堂外门的钥匙一直都在观主刘闽锡手中,而往日的这个时间,刘闽锡也是绝起不来的。
但在今日,厅堂之内却格外热闹,观中的道士都聚在了这间厅堂之中,堂正前方站着的是本应酣睡在床的浮云观观主刘闽锡。
观中的道士小声嘀咕,这些道士在观中过得闲适滋润,活到如今年岁也未曾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浮云观这几日的变故足可以成为他们小半辈子的谈资了。但是他们现下咬耳议论的都不是这几日发生的事,而是那双放在观主身旁木几上的靴子。不为别的,只因那双靴子实在是太过肮脏,本来么,一双脏靴子也不至于他们嘀咕成这般,只是不知怎的刘闽锡却要让在场之人都穿一穿那双沾满污渍的靴子。
“观主,这靴子也太脏了,您这要我们怎么穿啊!”其间一道士蹙眉问道。
因早起无法适应的缘故,刘闽锡的精神头并不十分好,整个人也有几分恍惚,堂中声音嘈杂,叫已叫他烦躁不已。
“安静些,一个个试,从脚小的开始。”刘闽锡压低声线道。
不过瞬间那些道士便不再言语,因为他们谁都很清楚,现下观主的心情并不好。而刘闽锡之所以要求从脚小的开始试靴子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那双谁都不想穿的靴子尺寸实在是过小。浮云观中也有那么几个脚小的道士,但也不知他们当中谁的脚小得能穿上这双靴子。
“不用试了。”
厅堂外忽听有人道,众道士扭头看去,他们便想瞧瞧是什么人说出这句话的,等他们看清来人时,脸上的神色忽然轻松了许多。来人即是解骨手柏森森以及同他一道来浮云观的少年公子顾七,他二人身侧还有一人——祁连镇的捕头孙午。而方才出言阻拦试鞋之人便是柏森森。
那些道士暗自松了口气,因为他们中谁人都不想去穿那双脏靴,但他们又谁人也不敢反驳刘闽锡的话。可出言阻拦的之人若是刘闽锡这几日奉为上宾的柏森森,他们想刘闽锡也许就不大会生气了。
刘闽锡确实也没有生气,他上前先同顾七互见了礼再和孙午打了招呼,而后问柏森森道:“为何不用试了,如今观中道士皆已在此,这靴子是何人的,一试便知。”
柏森森却也不答他的话,只待他步到厅堂正中才开口道:“不用试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观里的这些人谁都穿不上这双靴子。”
“谁都穿不上?”这话倒是把刘闽锡说糊涂了,靴子的确是小了点,但若是谁也穿不上,那岂不是说这双靴子不是观中任何一人的?既然不是道士的靴子,那就代表也不是浮云观的靴子?但这明明就是浮云观道靴的模样啊!
“孙捕头,你带着靴子下山吧,帮我比对比对,要是有结果了也记得通知我一声”柏森森道。
孙午听到唤他名字,便应承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麻布,抬步便向靴子而去。
“比对?比对什么?”刘闽锡再问道。
“赵翠的脚,赵翠的脚上没有穿鞋,柏公子昨日通知我一早来趟浮云观,说是讨论下案情,我一到,他便叫我跟他来取证物,让我带下山比对一下这是不是赵翠的。”还未等柏森森开口,埋头在仔细打包靴子的孙午突然道。
“赵翠的?这这么可能?”刘闽锡万万也料不着,一双道观的靴子如今怎么却变成赵翠的了。
“散了吧,大家都歇息去吧。”柏森森冲着厅堂中的道士笑道,目中还带着几分歉然,好似今日一早叫他们聚在这里试鞋之人不是刘闽锡而是他一般。
孙午提了靴子,便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留在观中了,只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赶。祁连镇素来太平,在他的管治下也少有人敢无端生事,如今遇到这样的大案,自然是希望早日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祁连镇的百姓一个交代的。往日因着镇中滋生不了什么事端,他时常觉着日子过得枯燥无味,成日盼望着能来那么一两个大案,一展拳脚,可是如今真的有大案发生,他却忽然睡不安稳了。一来担心案子破不了,二来怕祁连镇再不复以往的安稳。现下,他开始希望他管辖下的祁连镇永远都是那个‘枯燥无味’的祁连镇了。
孙午心里正揣着事儿,忽见眼侧,银光擦叶而过,直指而来。他一个剑步侧身后退,顺势拔出腰间那把刃面翻卷的佩刀,那把刀实在太钝,孙午也从未磨过他的刀,因为他自诩练过几年本事,遇到泼皮无赖赤手空拳对付也已足够,哪里还需要用刀呢。再者,他的师傅常说刀剑无眼,人心虽是热的,但刀剑却无情。他听了个大概,也没大明白,只想若利刃在手要是掌控不好,伤了人怎办。
可如今境况不同以往,只见眼前提剑而来的蒙面之人,一招一式皆有板有眼。见一招不成,他手中的长剑一转,直逼喉而去。孙午心下大惊,伸手将刀一横,欲挡住剑势。只见剑锋离刀面不足半指之时,却听“磬”一声,而后孙午便见来人手腕一斜,手中的剑旋飞而出,落在红泥地中。
蒙面之人下意识侧头而去,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有满溢的惊恐之色,忽然欲拔腿逃逸。不知何时却叫人点了穴道,再动弹不得。
“你们怎么也下山了?”孙午再不管那原本要杀他的蒙面人,只顾上前道。
孙午口中指的‘你们’,便是柏森森、顾七,以及浮云观观主刘闽锡。方才出手将剑击落的是顾七,使的一招是北岭丘家的‘燕渡寒山’,本是剑招,靠着内力使剑脱手离身,飞杀而去,有出其不意之效。而顾七使这招用的却是路边的一颗碎石子,目的自然是为了击落那柄刺向孙午的长剑。
但将蒙面人点住的却并非是顾七,而是顾七身旁的刘闽锡。
“孙捕头受惊了。”刘闽锡上前道。他的话虽然是对孙午说的,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在看孙午,而是直直盯着那个蒙面人。
因被点着穴的关系,蒙面人脸上依旧维持着见到柏森森等人时的神色。刘闽锡上前,伸手接下那张蒙住脸的灰色方巾。
只见那人颧骨凸起,鹰鼻薄唇,本是尖酸之相,剑眉之下偏又长了双桃花眼。
“居然是你!”刘闽锡瞪目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