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引得众人侧目,王元长道:“你一个半吊子大夫,又懂了么?”
秦用赔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五年前,我去阆山求艺之时,曾听魏大叔说,秋主他老人家一门心思想要在阆山种出天枯草来,却一直不成,竟不想隔壁的姑娘种了出来!”
湛若水也道:“我听闻岭南瘴气之中长有一种药草,形如枯枝败叶,极有护心之效。传言之中,将草叶放在垂死之人的胸口,以内力催动药效,便能保命不死。只因混在杂草中极难分辨,寻常人倒往往将它当作无用枯草,而视而不见。据说当地土人称之为‘天枯草’,不知可是此物?”
秦用颇是激赏,道:“湛相公果然有见识,正是天枯草。这天枯草枯黄之际最有药效,若茎叶转绿了,可就真是寻常杂草了。秋主他老人家说,天枯草保命之说不可信,养护心脉却是有奇效的!”
王元长道:“既如此神奇,为何我从未听过?”
湛若水笑道:“天下之大,你不曾听过又何止天枯草?再则天枯草远在岭南,只在土人口中流传,中原又如何得知?这位姑娘竟自己种出了来,当真厉害!你们这祸闯得不小,须知岭南乃化外之地,寻常人若能得个一片两片,也是九死一生才能换来,且那天枯草被岭南土人奉为神物,千金不卖,人家要你这点钱,不算多!”
一番话说得封五面如土色,一屁股跌在凳子上,苦着脸道:“都怪我,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了!”孟飞问了缘故,封五这才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孟飞亦是哭笑不得。湛若水笑道:“难为你们一片苦心为我,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半点强求不得。秦先生也是尽力了,且先去罢,你们不要为难他!”
王元长把眼一瞪,道:“不成!你身边需得有个伺候的人,我们不懂医术,他虽是个半吊子大夫,倒也将就!”
湛若水还待要劝,秦用却道:“相公,我不走了!”湛若水心下虽奇,却也未再多问,只能由着他们。
湛若水将养数日,气色一日好似一日,又能下地行走了,眼见着与常人无异了。孟飞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封五终究是还清了草药钱,只扬州城中有几家富户报官,称家中失窃。
他们便催着三娘请那姑娘。因着连日阴雨,她不肯出门,封五诸人满腹牢骚又不敢发作。又隔了三日,春雨初霁,那姑娘如约来了,彼时湛若水正在园中赏花。
他二人虽见过面,只情况非常。彼时风渐起花渐落,落花簇簇,或拂人肩,或逐水去。因经一夜风雨,春花颜色摧损,那姑娘道了声:“好美的容颜,好短的命!”似是感慨,似是惋惜,竟不知是说花,还是说人。
湛若水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形容清明疏淡,眸底自带清寒,无嗔无喜,不沾不染,浑身似散着一股清气。若是世外前辈高人,这般气定神闲尚犹可信,只是她年纪尚轻,澹然洒脱至此,便教他有几分诧异。
“虽非林下之士,亦是魏晋间人”,湛若水在心底赞叹着,遂长揖到底,笑道:“韶华易老,未若及时行乐!在下湛若水,承蒙姑娘照拂,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姑娘敛衽为礼,向湛若水浅浅笑道:“我叫云未杳。”
湛若水道:“劳动姑娘亲自前来,心中不安至极。只是我自己的身子骨我最清楚,只怕回天乏术,姑娘不必为我多费心了。”
云未杳笑道:“我并非为你而来,不过来看看中了阿耨多罗之毒却未死之人。”湛若水一怔,蓦地又哈哈大笑,云未杳也笑了。云未杳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湛若水依言点头,在园中寻了一处未被春雨打湿的石桌石凳坐下。云未杳一径诊脉,一径点着头,半晌才罢,只道:“听说已有位先生诊出了阿耨多罗之毒,不知可还在这里,能否请来一叙?”
封五听罢,转身便去寻秦用了,不消片刻便将他带了来。云未杳起身向他揖了一礼道:“这位先生也诊出了阿耨多罗之毒,不知如何称呼?”
秦用自来之后,两眼便紧紧瞅瞅着云未杳,眼神十分怪异。三娘很是不悦,喝道:“小子怎敢无礼?”
秦用被三娘一喝,自觉失礼,收敛心神道:“我叫秦用,我的医术是跟秋主学的,只是他不认我作徒弟!”
云未杳茫然地看了看三娘,卫三娘面色一变,盯着秦用的眼睛眯了又眯。孟飞挂念湛若水,急道:“姑娘,这毒可还有得解?”
云未杳起身,双手笼在袖中,道:“我只是来确认,他中的是否是阿耨多罗,如今是确诊了!至于有没有解,你问问他罢!”说罢看了看秦用。
秦用胸脯一挺,很是振奋,高声道:“阿耨多罗出自佛家梵语‘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即无之意,耨多罗是上之意,三即正,藐即等,菩提即觉,是为‘无上正等正觉’之意,是佛才有的力量。这毒药以阿耨多罗为名,是为无上至毒,比之鹤顶红等物不知厉害凡几,据说闻上一闻,就足要人性命了,至今是无药可解……”
秦用正自卖弄着,陡见王元长正狠狠瞪着他,将余下的话自动咽了回去,低低道了声“无解”,又瑟缩地看了看三娘。三娘似没看到一般,也不正眼看他。时至今日,孟飞才真正清楚湛若水所中之毒,心下越发辛酸凄怆,却又不敢太过表露。云未杳叹了口气道:“他这身毒,无药可解,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垂怜,再求便是奢望了。”又道:“行医救人本是积德之事,若能救他,我怎会不救?无奈说死便死之人,我便是有心要救,却是无力回天。请恕我无能,我也是束手无策!”
孟飞诸人因听了“说死便死”心中戚然,便连秦用也是惊疑之色。卫三娘也未料湛若水病情严重至斯,惊道:“我看湛相公的气色,明明还似常人,姑娘如何这般说他?”
云未杳向湛若水道:“面色如常是不假,只是你近半年来可曾觉得,夜中子丑两时,心口隐隐发痛,卯时至四肢百骸,辰时方愈?”
湛若水点了点头,秦用满是惊奇之色。他并未诊出湛若水的症状,不过是闲聊时,湛若水提起过罢了。
王元长颤着声音道:“都道中了阿耨多罗之毒,立死无疑,他却活到现在,姑娘竟……竟没有诊错?”又向湛若水道:“你不用担心,他们没有法子,这世间却还有一个秋主。我立即去安排,让兄弟们把秋主与我找来!”
王元长说罢便要去找人,终是被湛若水劝住了,只道:“姑娘医术超群,只怕秋主当面,也是不相上下,你又何苦执着?”。云未杳不辨喜愠,只是垂眸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不论找谁来,都是一样结果。至于他为何至未死,只怕中毒之前,就已中毒了。”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王元长呼道:“盟主,莫非除了苏灵儿,还有人给你下毒不成?是谁,你告诉我,我必将他碎尸万段!”自相认之后,王元长从未叫过湛若水盟主,称呼皆以你、我称之,现下恢复旧称,可见情切。封五亦道:“告诉我们,究竟是谁?”
湛若水不知在想什么,略略有些失神,好半天才强笑道:“多谢姑娘,解了我多年疑惑!”又向王元长与封五道:“都是前尘往事,我已无意追究,你们便不要执着。此番回扬还能遇见旧友,实实是我之幸事,便是死也瞑目了。”
孟飞撑不住竟自哭了。湛若水笑道:“你早就知道,我回扬州不过等死,如今结局未变,又有何可哭?老大不小的人了,哭起来倒像个孩子,怪让人笑话的!”
云未杳淡淡地看着,眉尖轻轻地拢起,默默地看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了。湛若水便要相送,不想秦用扑嗵一声跪下,向云未杳道:“秋主在上,请受秦用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