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项目,虽然经过了不少波折,最终获得通过。芈玺的一股倔劲儿暗暗地加强了,这几天他总是自然地想到项目验收中的一些事儿,坚持没有给回扣,上级领导最终也未能把他怎样,只要工作做到家了,不敢不给通过,我就不给回扣不给到底。他心里有种打赢了领导的兴奋,下个项目照样,或许还揭发有关领导的丑恶行径呢。
这些日子,他根据W项目的需要,天天扎在图书馆翻阅多年来的科技过刊,进行项目前期调研工作。五月中下旬,梅雨季节般发闷发热。芈玺在过刊室不一会儿后背湿透,两夹开始滴着汗水。头顶上的电风扇起不到多大作用。他想把手头的东西翻完了,明天再接着翻阅剩不多的资料。他抓紧时间,低着头浏览和阅读着手里的资料,以求发现自己能够利用的东西。无意中他发现了问题,有一篇论文摘要,非常熟悉,他一气儿读完全文,肺都要气炸了。那篇论文内容就是抄袭了芈玺多年前文章中的成果,但写作手法比较高明,以自己的口吻,把研究程序的描述颠倒,而且加了比较有说服力的旁证。他不休息,午餐也没吃,把手里的一堆资料浏览完。他还发现,有一篇论文,是前几天读过的,不过记得不是手里的这本刊物。他停止阅读,绞尽脑汁回忆前几天翻看过的那几本杂志,再想想是哪个刊物有可能刊载这类文章,噢,“地质述评”。他站起来快步走到过刊倒数第二个架子上,把那本杂志抽了出来,翻到有印象的那篇,没错,他走回窗前自己的位置,与摊在桌上的文章一一作了对比,除了标题,内容完全一样,一字不差。晚发表的肯定是抄袭前面的,相隔时间有一年半,第一篇作者是大学老师,第二篇是某个研究部门的研究人员,说不定这些人过去在开会的时候见过呢。
他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又像遇到地震一般震惊。他现在相信了,学校、医院、研究机构,人们心目中最圣洁之地,现在也已经彻底被污染。当别人议论大学招生中的猫腻,科技论文相互抄袭等社会不正之风时,芈玺总是没有太相信,觉得那肯定是个别现象,不能以偏盖全。现在他很自然地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中餐时,坐在他旁边的老胡边吃饭边气愤地说,“现在,简直不像话。住院得递红包,手术还要递红包,手术完护理还要递红包”。
芈玺心中觉得这老胡也太夸张了。他问了老胡,“你怎么知道?你有证据吗?”
老胡把他的经历说了。父亲检查出胃癌,需要住院治疗,但住院部说没有床位,硬要住的话,只能在走廊里支个床。老胡没办法,在走廊里支个床,让父亲先接受治疗了。老胡是BJ人,大学毕业后根据组织调动,转了好几个地方,“****”后期到了这个州城,和所里多数人一样,在州城地方没有可以能够办事的人际关系。他找了几个所里州城本地人,他们都是后勤的,他们都与那家医院搭不上关系,但是那个后勤副主任邓力告诉他,给住院部主任塞红包。老胡茫然,问他给多少,邓力说起码得一千,现在有关系也要送红包。老胡得了指点,回到办公室。他没有急着去医院,有他退休的姐姐照顾,他可以兼顾点工作。“送钱怎么送呢?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送呢?叫人看见了又不好”,老胡想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想出个辙。他又来到后勤请教邓力,问他怎么送比较合适,他从未送过礼。邓力有点吃惊,连个钱都不会送。他告诉老胡,主任巡诊的时候,请教父亲病情为由,把他叫到一边塞给他,就说“请多关照,给父亲找个床位”。老胡豁出脸皮按他的话做了,结果送钱的第二天得到了床位,入进病房。主任医生一再向老胡强调,巧了,正赶上有病人出院。手术之前他如法炮制,又给主刀医生送了这些钱,手术被安排在前头,后又给护理人员送了五百,得到了医生护士热情的笑容和多几句的关切。
当时,芈玺觉得老胡自做多情,“那是你愿意送。你不送,他们能对病人置之不管吗?”
“你是没遇到。让老父亲躺在走廊里,我们受不了啊。钱好使啊,使了钱就马上解决了”,老胡无可奈何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因为这事,芈玺回家向老婆盘问过,她们的医院是不是也这样?老婆告诉他住院部或许也有这种情况,有没有拿过病人的红包,老婆说她是没有拿过,但不能保证别人也不拿。他老婆说,有条件拿红包,谁不拿?芈玺没有说话,总是有点怀疑。
芈玺手里拿着几本杂志,脚上拖着拖鞋,带着一身的汗水,气乎乎地来到综合研究室主任冯军办公室,没等冯军说话,自行坐在了冯军办公桌的对面。苟小龙退位,由冯军接任了综合研究室主任。他先把手里的一堆杂志瘫放在冯军的桌上,说“你说,现在,这叫什么社会?不可救药,不可救药”,芈玺说话的时候声带颤动,手也有点发抖。他把杂志一本一本地挪到冯军面前,接着说,“你看,你看看,我的成果被人盗了。”
冯军断定芈玺要与自己讨论杂志上的问题,把桌上自己的一堆资料推到桌上的左上角,腾出空地来。他接过杂志,快速浏览了一遍。冯军也认为人家的文章重点内容属于抄袭,但感觉上鉴定起来可能费点周折,挺麻烦。他对芈玺发表的几篇文章比较熟悉,读的资料也多,能够判断出这篇文章是抄袭了芈玺文章中的精髓。
冯军是这个所里有名的拼命三郎,工作勤勤恳恳,节假日经常在办公室度过。改革开放后,新的大学生、硕士、博士,不断地涌进所里,他感觉压力山大,工作尽可能更加细致,文章要比别人多点,以此努力保持或提升自己的位置。他把节假日几乎都花在写文章,学英语,或阅读国内外最新科技期刊,以掌握行业内最新发展动态。他来州城二十五六年,带孩子只去过一次湖滨公园,好在他的老婆也是很希望丈夫有前途,极力支持丈夫的工作。冯军是幸福的,在家几乎没有做过饭,没有拖过地,孩子的学校家长会老婆全包,凡是家务,包括两边老人的事,老婆不让他操心,由她处理解决,他只需一心一意奔前程。他的这种工作态度,也影响着其他人,唯恐落后,节假日动不动到办公室坐着的,不在少数。
芈玺又给他看了另两篇完全一样的文章。
“为了文章数目,为了职称,现在是不择手段”,冯军也觉得歪门邪道是越来越严重了,他说话平静,但内心翻腾起来。
芈玺从冯军办公室出来,又去了李跃进办公室,把这个发现给他述说了一遍。李跃进说,“这几年这种现象是特别严重。我也在翻资料时发现了好几篇,有的半抄袭,有的基本是抄袭”。
“你说,咱这么干有什么劲?”芈玺越说越气愤。
李跃进在第一次发现公开刊物上有相互抄袭文章时也曾产生过类似的想法,但后来觉得自己的工作并不是为别人干的,慢慢地平息了自己的情绪。这会儿他看着气愤无比的芈玺说“不过,咱们还是守住自己吧”
芈玺收起杂志,说“我给那个杂志社打电话”。
芈玺回到办公室按杂志注册页上提供的电话号码打了三次才打通,但是对方并不感到惊讶,也不太热情。芈玺反复强调这种科研领域的不正之风不能放任不管后,他们表示请专家鉴定一下。
芈玺又给另外两家发表完全相同文章的杂志社打了电话,控告此事。都表示查一查。过了两天,芈玺又给那两家杂志社打电话问询此事,两家杂志社都表示,他们在发表前没有检索到对方的文章,表示不会再登这个作者的文章。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芈玺愤闷。
过了一个星期后,再打电话问询他的论文被抄袭一事的鉴定结果,杂志社表示,现在很难判断。这下把芈玺彻底气翻了,他想打官司。李跃进劝他,过几天再说,先不要搞什么举动。李跃进担心芈玺太冲动,不利于客观地处理,反倒对他不利,再说,打官司耗时间,耗精力,一般人打不起,经济也承受不了。
一个星期后,芈玺还是去市级法院找了律师,就此事,准备打官司。那律师把芈玺带过去的东西复印一份留下,让芈玺先回去了,告诉他一个星期后再与他联系。
一个星期后,律师把芈玺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律师向他说了两点:一呢,这个事情解决起来需要时间,而且其中的麻烦可能多一些,第二,打这个官司没有三万四万,恐怕下不来,需要出差,还需要找业内专家评鉴。最后律师问他,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让对方经济赔偿,还是惩戒那个你认为的抄袭者?
芈玺想了想,说“为了解气,为了纠正社会不正之风”。
他的回答,让律师困惑了一会儿。律师让芈玺再考虑,这个官司是不是值得打?律师接着说“这件事没有造成对你经济上的直接损失,也没有直接损害你的名誉,这两者都够不上。惩戒抄袭者,要有足够的证据,社会风气是社会体制的问题,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解决得了的。这个官司会耗你很多精力和时间。请您回去再考虑,如果确实打这个官司,再来”。
“好”。芈玺回去了。律师的年龄与芈玺相仿,他没有怀疑律师说的话,没有再去找律师,但一直在考虑,如何让抄袭者受到惩罚。他想请教宋传奇老总,后来改变了主意,不找他了。芈玺想连他自己都参与作弊,还能有惩治恶者的好主意吗?他请教了多人,终没有找到好主意,只能暂时忍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