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涛涛在美国呆了六年后回来担任了刚成立的综合研究二室主任。在国外三年完成博士学位，又工作三年。他觉得了解美国的创新思想、先进技术，只在大学学习三年不够，还得在实际研究项目中参与团队的研究工作。之后，他说服妻子，带着孩子毅然决然地回国，而且是原来科研单位，拒绝去首都待遇更好的大单位。
很多人不理解，放弃国外定居的机会，也放弃首都更优越的聘请，还是回到这个基层科研单位。他到底追求什么？别人问郭涛涛时，他回答说，这里并不比首都差，科研项目也不比BJ低，太大的城市生活并不方便，刚下来的国家基金科研项目，还是咱们研究所牵头干。其实郭涛涛说的没有错，这是大家有目共睹。在郭涛涛看来，生活在哪个城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岗位对你合适不合适，是否能够发挥自己的长处。
学成回国，这是郭涛涛植根于心底的信念，不是临时的冲动。从大处讲，他愿意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从个人小处讲，为父母着想。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他不愿意把渐渐老去的父母留在国内，自己却在国外过优裕轻松的生活，再则，也为儿子教育着想。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中文，受到中国文化的熏陶。郭涛涛认为中国的汉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字，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这是父母给他的影响，也是他在博览群书中体会到的。在美国开始工作之际，他的孩子成了学龄儿童，需要上学。对于儿子的上学，他没有思想准备，他只顾忙于自己的事情，忽略了儿子的年龄。这时，他紧迫地感觉到时间流得实在太快，简直无暇顾及旁事。孩子的学习基础最好在国内打下，但是他刚刚与美国一所大学研究机构签下工作合同，儿子只能先在美国上学了。面对同样的机遇，由于信念的不同，人生价值观的不同，人会有不同的选择。郭涛涛在美国期间，读过意大利裔美国作家马里奥普佐写的“教父”原版小说。教父的一句话对他印象非常深刻，“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那么选择的不同，命运会不同。
郭涛涛在美国期间与研究所里的沟通没有断过，他一直与冯军、陈新、李跃进、所长张扬等保持了联系。
郭涛涛把芈玺要到了自己的综合研究二室。他认为芈玺担当刚下来的基金项目中的子项目长绰绰有余。调到新部门，重新干一个纵向课题，芈玺很高兴。这是近期他由衷的愿望，没想到竟然成为现实。
关于芈玺，郭涛涛回来后，听到的比较多的是负面的评价，与七八年前的情况正相左。连与芈玺关系比较好的李跃进，也说他变了，很难说得通。郭涛涛觉得芈玺为人正直，专业水平和工作态度，无可挑剔，就是有点过于耿直。他有心帮扶他。
又是星期五。郭涛涛来到对面芈玺办公室，“老芈，还得请你帮个忙，明天加班编写一下项目计划书吧，可以吗？”
芈玺没有抬头，但回答非常爽快，“没问题”。面对郭涛涛，芈玺总有相形见绌之感，不愿意正视他的目光。当初的起跑线，芈玺的条件比他优越得多，中科院的研究生，比他早三届，年龄比他大五岁。如今俩人的境况正相反，而且俩人之间的差距似乎越走越大。从郭涛涛说的话能够看得出他在美国的几年没有白呆，知识面、视野都超出了所里所有人。他一回来，直接是教授级高工了，他是凭在美国时发表在权威杂志《自然》上的两篇论文直接被聘为教授级高工的。芈玺读过他的论文，不得不服。
星期六，他们俩都按正常上班时间到了办公室。一头扎进工作里，忙乎一上午。到了十二点，郭涛涛叫上芈玺去了研究所附近小餐馆。郭涛涛争求芈玺的意见后点了三个菜，一盘鸡蛋炒蒜苔，一盘炒茄子，一个砂锅炖小鸡，要了两碗米饭。郭涛涛想趁这机会，让芈玺好好吃一顿。他估计芈玺离婚后生活得过且过，现在比过去瘦了不少，裤子后裆空荡荡了。
芈玺庐山一行之后，陈娜一直与他闹别扭。有一个周末回来，把自己的衣物全部带走，走的时候坚决说“离婚”。芈玺内心不想离，无论怎么说，两人是一个家庭，一个人的家，只是容身躲雨的空间而已。但是，芈玺不想服软，不想给一个女人赔不是，更不愿意哄她。他只是希望陈娜自己回转过来，他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她这么大岁数，不愿呆在父母家，她自己又没有房子。陈娜并没有马上正式提出离婚，离家一个月，芈玺还没有任何反映，觉得等待他悔改是不可能的了，她才正式提交离婚协议书，派弟弟到芈玺处签的字。芈玺没有犹豫，当场签字，打发她弟弟走了。他的离婚，过了一年，才被单位人知道。此时，芈玺感觉国家确实发展了，更开放了，离婚不像过去那样还得单位开介绍信，单位不太再关心个人私事儿了，这正合了他的心意。
郭涛涛谈了一会儿项目的事，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芈玺身上。“芈玺，基金项目中第一子项目长把你报上去了。论年龄，你是我大哥。我劝你，今年一定要参加英语职称考试，只要英语通过了，你的高级职称是板上钉钉的。往后当项目长没有这个头衔不行，高级职称是大项目长的基本要求之一。再说，作为搞科研的应该有这个追求，你是老科研，你的水平不比任何人低，应该有相应的位置，另外，现在项目长与普通科研人员之间奖金差距还是有点”。
“项目长的事儿算了，工作，我没的说，积极支持”芈玺嘴里说得很痛快，心里却在说，我说不当项目长，就是不当，那些钱动摇不了我。但是过后，他也实在磨不开郭涛涛的面子，当了那个子项目的项目长。
一年半过去，芈玺的第一子项目结束，接下去的项目，他不能当项目长了。高级职称是担任大项目长的硬杠。郭涛涛觉得上级有些杠杠过于绝对化，职称与业务水平并不是绝对地对等。他向领导提出过具体情况具体处理的意见，但未被采纳，只能不让芈玺带“长”字，却干带“长”字人干的活儿。
尽管芈玺干的几乎是项目长的活，但没有项目长的头衔，直接的项目交流会议参加不了，走出去接触其他单位或外界的机会那更是少。这几年，芈玺没有出差过，太闭塞。郭涛涛就派他去CD参加了业内一个学术交流会议，以设法让他能够了解目前科研形势。其实，现在的交流会，有点变味了，会议发言多数为过去发表过的文章或调研报告，极少有新的东西。多数所谓的交流学习会，是靠会议赚钱的勾当。郭涛涛何尝不知这些，他派芈玺，是让他出去走走，见见外面世界。芈玺因推不过郭涛涛的劝说，去了CD。带回来的感悟深之又深。
开会回来第二天一早，芈玺去了郭涛涛的办公室。芈玺看着这位刚上任的院长，说“我叫你院长呢？还是叫你综合所所长？”
去年年底这个所也跟上全国由小变大、由低向高级别的转变形势，上了一层楼，变成了研究院，叫法从“州城所”变成“州城院”。这个“院”，挺过瘾，“所领导”变成“院领导”，级别从处级升为局级，有不少中层干部头上戴上了处级高帽。
佟**院长上调到BJ由郭涛涛接任了院长职务。院里还没有调整人事，郭涛涛综合所所长职务还挂着。
“叫郭涛涛”。郭涛涛很清楚，芈玺骨子里有股傲气，宁可站着临风，不愿意下蹲。给他一个平等的条件，是与他最好的沟通方式。郭涛涛笑着让芈玺坐在了长沙发，自己坐在拐过来摆的单人沙发。芈玺把手中的笔筒放在了茶几上。郭涛涛问“这是什么？”
“会上发的礼物”。
芈玺第一句话，“我特别讨厌现在所谓的交流会”。
会议共四天，两天交流，两天出外考察。第一天上午的上半场还像回事儿，开幕式之后几个大老总们讲报告，下半场就开始缺人了。那些讲完报告的拍拍屁股走人。那些人把自己当高人几等的大师，只把自己的东西灌输给别人，别人的听都不听。这哪是交流？第二天下午的会场，由开幕时的六十多人变成四十来人，最后一天交流的也都是些谈不上知名度的“无名小卒”。这些在主席台下坚持的剩余人员，也基本是不带“长”字的普通科研人员。他们没有地方可去，既没人请他们出去考察吃饭玩乐，又在这个城市没有什么人脉关系，自己的经济实力又不够挥霍，只能老老实实地留下来听报告学习，一天三顿吃会议餐。会议在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结束，让大家为第三天出去考察青城山和都江堰准备。如果鞋不合适，得准备一双适合爬山的鞋。芈玺在收拾行李时，把报到时发的会议纪念品拿出来仔细看了一下。一个木制精美笔筒，厚书状，前后两面镶有蜀锦都江堰图案，细腻、生动。心里说，这是变相地拿公家钱，这种东西，不稀罕。
虽然不是心目中过去那种比较严肃有效果的交流会，但这一次出来，芈玺大开了眼界，增加了知识，也是芈玺有生一以来第一次旅游。知道了都江堰是李冰父子所建。参观都江堰后，他才明白那个笔筒上的都江堰图案是真有其名的著名江堰，还知道了SC有青城山，它是中国四大道教名山之一。这座山，比他家乡的山，耐看，山中有不同形态的古建筑，里面有名人诗画词赋，山上有不少摩崖石刻。他很不理解，干什么在石头上刻上那多字、句，费那个力气有什么意义？到底想彰显什么东西呢？按导游的说法，每一景几乎都有故事，甚至一块石头也有传说。导游的很多解说，他不太相信，也觉得太荒唐，与导游有过好几次叫真儿的辩论。
当初，芈玺觉得每人两千八百元会议费，太贵了，三四天的住宿和用餐，加一点会议资料，不可能花那么多钱，现在觉得这些钱差不多。他没有细算过住宿、吃饭、资料、旅游到底多少，所以没有具体数据，只是感觉。
郭涛涛同意他的说法，现在的很多会议，是这样，流于形式，不讲实质内容。郭涛涛说，我让你去，是让你看看现在的形势，能学习的地方学习，不能学的东西，我们心里有数就行，现在有些乱象，不是你我能够改变得了的，但是总的科研方向应该是没错，国家还是把控的，应该相信，乱象总会有改变的时候，我们自己要把握好自己。
“不过，我算旅游了一趟。青城山是中国道教四大名山之一，那三个不知道是哪些山。回来以后才想到这个问题”。宗教常识，芈玺一无所有，是宗教盲。
“另外那三个是胡北的武当山，JX的龙虎山，AH的齐云山，合起来中国道教四大名山”。郭涛涛非常熟练地给他补充了这个缺口。
“你去过？”
“去过，大学的时候”。中国的几座名山，郭涛涛在大学时都去过。他的家境还可以，有经济条件，他又是家里独生子，大学期间的每个暑假，他先去看望父母，短暂地在家呆几天后，就出去旅游了。他自小的大量阅读中，接受了“行万里路，读万圈书”的说法。
“都江堰有二百五十年了，还那么坚固。奇迹啊！”芈玺的确觉得古人实在太伟大，超聪明。
“不是二百五十年，是公元前二百五十年，离现在有两千二百五十多年的历史”。
“啊？我记错了？”。对郭涛涛，芈玺不得不佩服。
郭涛涛批准他来回可坐飞机，但他去的时候没坐，回来时坐了。他没坐过飞机，他感觉错过这机会，很难再有了。他想体会一把坐飞机到底什么样。他本想在飞机旁照一张像，可是坐飞机是直接从候机室通过乘机通道进入机舱了，没机会，他心里隐隐地惋惜。回来后他还遗憾没有在机场或候机楼里拍张照，现在没有坐飞机的纪念了。
芈玺把参会的情况谈完，本来还想谈对院研究工作上的建议，但他止住。突然间他感觉到这不是他工作范畴之内。张小虎说得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尤其面对郭涛涛，更是多余。
芈玺站起来走出院长办公室时，郭涛涛把茶几上的笔筒拿起来塞到芈玺的手里，说“你就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吧。”他指了自己的办公桌补充了一句，“你看，我不是有吗？”。
芈玺拗不过郭涛涛，只好拿着了。
郭涛涛忽然想到了什么，“哎，老芈”，他叫住了芈玺，“老芈，我建议你，今年一定参加职称外语考试，得对自己负责”。今天，郭涛涛还是再一次提醒他，希望他能够反思自己的作为。
现在院里的后生力量茁壮成长，人人要求进步，表现欲、功名欲极强烈，雄心勃勃，不敢稍稍松懈，唯恐落后。当然这里存在着急需扭转的现象，年轻人奔向行政级别的远远多于专业成就的。不少人认为，行政级别的高低表明着一个人成功与否。领导干部客观上的好处，就像一个天上悬挂着的金山银山，诱惑着州城院现在的三百号人。争取当上项目长，再进步争取当副所长、所长等中层干部，更高的副院长、院长……，目标明确。这行政级别的提升，得靠专业上的名气，所以无论国内、国外，任何级别的学术会议，只要允许参加的，这些年轻人争先恐后，不放过任何学习、表现的机会，研究报告署名先后次序也要找领导争个先后。
在这种形势下，芈玺不赶紧解决职称问题，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了。郭涛涛很清楚，芈玺压根不想跟上这个“俗世”，他恨为了名利削着脑袋往上拱，鄙视“不择手段”捞好处，套光环。郭涛涛曾经劝过他，鄙视这种社会弊端没错，但不能因此鄙视自己，放弃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要尊重自己。芈玺没有听进去，他认为是这个社会不正常，是这个社会变坏了。
对于郭涛涛院长的要求，芈玺觉得头疼，稍微顿了一会儿回答说“我考虑一下”。他转过身迈开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来找院长的陈新。“老芈”，陈新对芈玺的称呼变了，由“芈玺”，变成“老芈”。这是陈新上任院里总工之后，为了表现对他的尊重。陈新很清楚，芈玺对自己有成见，所以，他要反过来尊重他，这样有利于自己的工作。
“我还没老呢，别加‘老’字”，芈玺就是对他看不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