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缓缓的笼罩了整个红螺寺,寺中顿时陷入一片静谧之中。清涵盘腿打坐在床上,屋中一片黑暗,如豆般的烛火早已燃烧殆尽,她却丝毫不在意。
远处的山林中忽然传来几声微弱的鸟叫声,随后似是惊起了某处休息的鸟群,只听见一阵阵“扑哧扑哧”的翅膀扇动声,随后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清涵推开门,整座山已被笼入一片夜色之中,半点灯光也无,只那一轮圆月和漫天星斗给这山川增添了一丝柔和的光芒。夜间的空气极好,清涵只觉得鼻腔中都充满了甜丝丝的气息。
“出来吧。”夜色朦胧间,清涵冲着院门轻声道。
“属下苏未参见亭主。”一缕黑影无声的飘到清涵身旁,月色朦胧,他的身影也是朦胧的,仿佛只要起阵风,便会将他的身影吹散掉。
“准备好了?”清涵的声音在这夜色中,似乎也添加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苏未一惊,这样温柔的清涵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又清楚知道这温柔背后的狠厉,因此半分也不敢松懈,他想了想,这才说道:“秦融明日会留宿红螺寺,我们在晚间动手。为了将此次行动的风险降到最低,我们不会取秦融的性命,但会让她饮下忘川水,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而后囚禁在红螺寺。根据北阁的要求,京城的所有行动要在一个月内结束。七天后,北阁主江暮会赶至秦府同您会面,告知您详情。在京城行动期间,我将会作为您的贴身丫鬟协助您。”
言罢,他揭开脸上的面纱,忽然间,他的身影就清晰了起来,面容在月色的抚摸下,艳光四射。
清涵撇了他一眼,转过身冷冷的丢下一句:“太过招摇。”
苏未那艳光四射的脸庞迅速的黯淡下来,仿佛一朵开败的花一般。他伸手将脸上的面皮揭下,低声嘀咕道:“讨厌,连让我伪装一下也不行。”
听得此话的清涵嘴角轻轻牵起一个极小极小的弧度,几不可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使得她的脸在那一瞬间,美艳不可方物。
第二日依旧是晴空万里,红螺寺因依山伴水,夏日里较城中凉快许多,因此成为许多女眷夏日里的避暑胜地。红螺寺虽为寺庙,却也受着人间烟火,因此虽普渡众生,也分了三六九等。而今日入寺的,便是那上三等的人物——翰林学子程克勤之妻,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李贤的长女李莹同她闺中好友,吏部郎中秦玉林之妹秦融。红螺寺显然也知道两位的父辈和兄长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早早的做好了准备。虽不至大肆铺张,却也处处精细。
秦融同李莹一处用完晚膳后便告辞离去,因红螺寺的素斋做得极好,她晚膳多吃了小半碗饭,怕积了食,便同丫鬟在寺中闲逛起来。正值夕阳西下,阳光将那一池湖水也漾成了红色,波光粼粼,如梦如幻。她二人所立之处,恰见这一美景,丫鬟没忍住,轻声叫道:“小姐,你快看,好美呀!”
秦融正待接腔,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确实美!”
“世子?”秦融讶然,转身看去,来人长身玉立,一席宝蓝衣袍无风自扬,正是端王世子朱见诀。
秦融内心暗暗扶额,却不得不向来人作揖道:“世子怎在此处?”
“呃……”朱见诀得见美人,没由来的有些慌乱,呃了半天才一本正经道,“我来此处避暑。”
“避暑?”秦融显然是不相信这个答案,但她很淑女的没有追问下去,只盈盈朝着朱见诀再揖道,“那世子请自便,小女子先告辞了。”
大名朝相比前朝,民风已是开放不少,男女婚前单独相处、女子改嫁等都是常见的事情。然而花前月下,于女子名声而言终是不好,而且端王世子在坊间素有风流倜傥的雅号,秦融实在不想与他过多牵扯,因此不待世子答话,便忙不迭的带着丫鬟离开了。朱见诀见她匆忙离去,几次张嘴,却无法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只得悻悻然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神伤。
“世子,看来是您的名声的太好,秦姑娘见了您都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呢。”小厮撞见秦融,还没来得及见礼,便见她一阵风似得逃开了。小厮见状,冲着朱见诀挤眉弄眼道,“世子,看来您的美男计不管用啊。”
“滚。”朱见诀一扇子敲过去,没好气的道,“别胡说,世子我可是……”
“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音急促高亢,显是惊恐到了极点。
“秦小姐……”小厮的话刚落地,人便被撞到了一边,他定睛看去,自家世子已经不见踪影,只余那宝蓝色衣袍在月亮门处一闪而过。
秦融醒来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透过窗棱纸还可以看见远方天空那如火般的晚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和青蓝色的天空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她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红螺寺的厢房之中,一模一样的格局,就连身上的薄被,似乎也是秦府带来的那条,靛蓝缠枝暗纹似乎要破被而出,缠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在自己的厢房中,睡了一觉而已。她挣扎着坐起身,刚想唤人,忽然看见屋中背光处竟坐了个人。那人灰衣黑发,只有一张白玉般的面容在那一片幽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吓了一跳,不禁惊叫出声,然而那声音却被生生的截断在了嗓子眼,无法发出。那灰衣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床前,伸手掐住了她的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声惊叫便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她惊恐的看着对方,有些背光,她看不清对方的脸,然而恐惧却让她死命挣扎。对方唇角轻扬,像欣赏一只离水的鱼般冷冷的看着她,手上的力度却在渐渐加重。她开始觉得无法呼吸,视线渐渐模糊,全身上下的意识仿佛都在远离。
忽然,对方松开了手,她就像一尾离水即将死亡的鱼忽然被抛回水中一般,感受到了生机,意识慢慢回转。有那么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纤细的脖颈在对方手中,就像一节枯萎的树枝,轻轻一折,便会应声落地。
“不要叫。”她忙不迭的点头,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却是更加惊恐。
那个人,虽然一身灰衣,黑发随便在头顶挽了个髻,全身上下无半点装饰。然而那面容,却是她日日在镜中见到的自己。
这个人的脸,同她,有七八分相似。
不,不,不止七八分相似,简直是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