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秦融下意识的问道,巨大的恐惧使得她全身剧烈的颤抖,上下牙磕磕碰碰后吐出三个支离破碎的字。
你是谁?
清涵有些讶然,在这样的境遇下,秦融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反而关心起她的身份,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然而自己要如何回答她这样一个问题,清涵不禁有些苦恼。好像记忆中,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
秦融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后悔。在这样一个时刻,自己关心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但她看到对方以手支颐,头轻轻的歪向一边,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脸上还露出了几分女子的憨态,不禁也是讶然。
终于,清涵抬起了头,用手轻轻点在秦融的额头,轻声道:“我是谁?我是你。”
声音冰冷,不带半点温度,先前面上所现的憨态也已消失不见,这个人在顷刻间便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和残忍。
秦融心惊,却仍挣扎着问道:“你将我掳至此处,意欲何为?”
“你无需知晓。”言罢,那灰衣人便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秦融欲再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张着嘴,双手不停的比划着,然而那灰衣人却已闭目不见。她想下床行走,双腿却毫无力气……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却发现仍是无济于事。终于,眼中的热泪滚滚而出,被泪水洗刷后的双眼,只余空洞和茫然。
带着一种必死的绝望。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她定睛看去,竟是自己的丫鬟苏苏。她的双眸中不禁又迸出重生的希望,然而,下一刻,那希望便在眼中再次破碎成绝望。
她见那丫鬟向着灰衣人道:“亭主,那丫鬟已经解决了,您看我扮的像不像。”
像,太像了。她在心中无声的、大声的叫道。
那灰衣人只抬眼看了那丫鬟一眼,微微蹙眉道:“那让她服下忘川吧。”
那丫鬟听罢便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酒囊,快步走到秦融身边,根本不待她挣扎,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握住酒囊,将其中液体倒入秦融嘴中。
不是水,也不是酒,入嘴的液体带着一种淡淡的甜味,似茶香又似花香,只有一小口,在秦融的唇齿间摇曳。秦融并不吞咽,那丫鬟仿佛早就料到一般轻抬她的下巴,那一小口液体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却在她口中留下一片清甜。
那片清甜,像极了小时候殊儿偷偷给她喝的冰糖莲子羹,唇齿间,有莲子和桂花的清香。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冰糖莲子羹,因而那个味道,一直久久的留在记忆中,像一本无法翻过的书,永远的停留在那一页。
而今,这一页又再被翻出,唇齿间的甜味越发浓腻,渐渐将她粘在其中,挣扎不得。
“姐姐,你快来,你快来。”秦融站在窗前,看着窗前探出的小脑袋在不停的向她招手。她很想出去,然而母亲的话将她网在这件屋子中。因此,她不可以像殊儿一样整日跟在哥哥身后四处玩耍,如同一个小尾巴一般。她也不可以吃井水湃过的瓜果,她不可以吃豌豆黄、桂花糕……她不可以吃的东西有很多,她不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她小小的脑袋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跟殊儿同时出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她羡慕殊儿,她无数次梦到,自己和殊儿交换了人生,她在屋外自由奔跑,放肆吃喝。而不是像现在,她是那个得了消渴症的孩子,每天待在屋子中,吃着寡淡无味的食物,不能快走,不能奔跑,活的像个精致的人偶。
终于,心底的渴望撕开了那张网,她走上前轻轻的拉开门,世界似乎一下明媚起来。
“姐姐,姐姐……”秦殊看见她出来,高兴的迎上来,将手中的碗递到她手中道,“你快尝尝,特别好喝,这是哥哥从外面买回来的,比张妈煮的好喝多了。”
她并不伸手,只是向那碗看去,白色的青瓷花碗,碗口有一朵正欲缓缓而落的红梅,堪堪落在那浮起的银耳之上,更显娇艳欲滴。清澈的液体,有黄色的桂花粒漂浮其上,透过桂花的空隙,碗底的绿枝清晰可见,一路蜿蜒向上,在碗口同那朵红梅天涯陌路。
“这碗好漂亮。”她不由的伸手去接,凑近去看,一阵清香扑鼻,香味带着一丝她无法分辨的味道,顷刻间便充满她整个心肺。轻轻的啜一口,一股甜香在口中无声绽放。这种味道陌生而美好,她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很快一小碗的银耳羹便见了底。
“殊儿,殊儿……”她抬头,竟是个陌生的男孩,带着几分慌张的神色向着秦殊招手道,“快点,快点,竹琴快要回来了。”
竹琴是她的丫鬟,被母亲使人叫了去,她这才能偷偷溜出来。
那男孩抬眼也看见了她,向她露齿而笑道:“是融儿啊,你千万不能说哦。”
那个笑容在那一瞬间便击中了秦融的心房,她像着了迷一般点头道:“好。”
原来这便是殊儿口中整日提起的哥哥,秦玉林。她无意中听家里的下人提起过,秦玉林并非她母亲所生,当年父母成亲后,母亲一直未能生育,迫于族中压力,从本家过继了一个男孩到名下,岂料第二年母亲便怀孕生了自己和殊儿。既然自己有生育的能力,母亲便不愿再过继了,但父亲看那男孩乖巧,读书又好,便说服了母亲让他住在家中,由父亲辅导他读书。那男孩父母早亡,由祖母抚养,见此,他祖母也是乐意的。后来他祖母过世,他便没了亲人,父母养育他几年,彼此也都有了感情,便索性收了他做养子。
等到回了屋,那碗黑色的泛着浓浓药味的液体便怎么也无法下咽了,她看着那碗药汁平静无波,却倒映着她了无生趣的脸。抬眼看看窗外,秦玉林和秦殊离开时的场景还在眼前,她看见秦玉林伸手牵住秦殊,摸摸她的头道:“小丫头,又把头发弄乱了。”
语气中、眼神中,满是宠溺。她忽然伸出手将那碗药拂落在地,药汁溅在她的绣鞋上,却在心底生出无限欢愉。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秦殊,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秦殊已然走失。
“殊儿,对不起。”她喃喃而语。
清涵抬眼看了她一眼,向着身旁的苏未问道:“她怎么突然昏迷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苏未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皮,无所谓的道,“反正死不了,随她睡去吧。”
清涵不置可否,却抬脚离开厢房。屋外,已同屋中一样,陷入一片黑暗。
从此刻起,她江清涵便成了,吏部郎中秦玉林的妹妹,秦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