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潢淮城-涟酴坊
“汪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能于此时寻到这里,也不枉奴家一片苦心了。”内间雅座里,顾小莲此时身着一袭紫纱凤缕褶裙给汪俊上茶,灯火掩映之下,粉颊似玉温润,丝发如帘垂落,更显妩媚妖娆。
“顾姑娘此番盛情难却,在下也只好赴约。一个藏字诗,思考片刻,便也不难,无非就是诗谜,猜字而已。”此时酒楼早已被顾小莲包场,屋内仅有他们二人,汪俊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着重地咬了下那“盛情”二字,此时独处,早已不见当初的窘迫,当把对方当作敌人而非女子时,交流对话便从容许多。
顾小莲好似早就料到他此等反应一样,一双勾魂媚眼飞向汪俊那边,粲然笑道:“奴家这也不是没什么其他办法,要请公子这等贵人,自要有非同寻常的手段。虽说公子已来此处,奴家也想看看你是如何解开这诗谜的。”
汪俊并不看她,低头吹了吹茶盏,正色说道:“硕鼠又称‘坎精’,坎水为北,潢淮城北,正有一官仓在西海湖畔,三面临水。而此仓以北,正有一酒楼,与此粮仓遥遥相望。淤泥染莲,得一‘涟’字,吾人为余,醉酒为‘酴’。恰好此酒楼为名‘涟酴坊’,这便知晓地点。疾风落雪,是为‘大雪’时节,这便知晓时间。我猜尔等拐弯抹角让我来此地,除了怕旁人知晓以外,也是试探我够不够资格为你们所用。我所言可对?”
顾小莲又是噗嗤一笑,樱桃红唇勾出一丝弧线,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不错不错,看来奴家果真没看错人,以顾公子此等聪慧,以后我们合作也会方便许多。”
“单凭猜出一首诗谜就做如此论断,也怕是不够吧。这段时日我宅邸附近倒是多了不少眼线,来往客人也较之往日增多。恐怕这也不单是你当众调侃我的功劳吧。行居坐卧都在人视线之下,真是让我难堪的很呐。”汪俊生硬的语气传来,顿时让本来暧昧的氛围冷了不少。
顾小莲却好似并不在意,轻挑柳眉,托着粉腮笑道:“此等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即可,我既有能耐探查你的底细,又何必多言呢?”
汪俊不满地皱了下眉,说道:“在下出身贫寒,既无豪门背景,又无万贯家财,若说身有长物,不过三寸肉舌,破烂笔杆而已。此等情况下,我知晓你们的事情越多,是不是跟尔等谈判的筹码越大呢?”
顾小莲听完,掩嘴偷笑道:“奴家发觉公子真是越发有意思了,在被握有生死把柄的情势下,还能如此淡然跟我谈条件,胆识也是不凡。不过奴家想知道,公子你还能知晓我们什么事情?筹码这种物件,要让对方知道你有才能算数哦。”
汪俊轻叹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再推辞。就说两点,其一,雨霁身份这事,不但是我的把柄,还是你们的把柄,在朝廷三令五申,严查重打之下,你们既知晓她是何人,非但不报官领赏,反而隐瞒下来,拿此事要挟我,说明你们不想,至少目前不想,让她的身份公诸于世,她的身份暂时隐藏下去,对于你们而言,还是有价值的。”此时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顾小莲此时一边听着,一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笑道:“不错,说下去。”
“其二,顾姑娘既然选择此地,而非‘芰荷’画舫或‘茗月’茶楼等石氏一族所经营之所,且我听闻此间酒楼主人与石氏一族并不交好,反而有些许过节。说明你的行动,石梁石勇这几个是不知情的,你另有主子谋划这一切。若我所猜不错的话,朝中权贵跟次辅大人过不去的,也就那几人而已。”话音未落,汪俊又飘然补了一句:“此地虽偏僻,风景尚好,倒也有些闲情雅趣。”
顾小莲拱手一拜道:“奴家心悦诚服,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居然让公子调查推断出这么多东西,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公子不必过虑,我们本来就是要商谈如何合作的,现在的情况,不是正好能平等和气地谈一谈吗?”
汪俊此刻却脸色一沉,大声问道:“要挟不成,来假惺惺地故作商谈?没有丝毫诚意,又让我如何相信你们?我问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你究竟是何人?主谋有哪几人?要我做什么?不说清楚的话,我想这场谈判,会毫无意义。”
顾小莲盈盈笑道:“方才公子还如此冷静,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要说诚意,奴家也不是没有,刚才几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一些。”
“我们想干什么这事,奴家也就是个传信的下家,哪里知道上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公子你想啊,奴家本就是一红尘女子,又哪来地位可言呢?至于上头的身份具体为何,公子最好还是不清楚为好,这也是为了你和我们那可怜的小公主的安全着想。要你做何事,后面自会有安排,绝不会亏待公子。”说完这话,她中多了一抹厉色。
汪俊有些愤然道:“说是回答,结果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反而满是威胁,所谓诚意,也不过如此吧。”
“奴家口中的诚意,自然远不止回答几个问题,若公子愿意与我们通力合作,自然会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为了证明此事,一星期之内,公子就会收到升迁的调令,就当我们先送公子一礼。”顾小莲又把笑容挂了起来,仿佛方才那威慑之言未曾出自她口中。
汪俊讪笑道:“功名利禄,本就为身外之物,我又怎会在乎?我只是受先师所托,尽仁尽义而已。若拿功名诱我,大可不必。”
顾小莲拍手道:“早就闻公子高风亮节,你自是不在乎,可你一九品主事,位卑言轻,身无靠山,倘若将来事发,你又有何能耐保全自己和当朝公主?这样你又怎对得起地下的郭铉大人?”
汪俊想了半响,终究握了握拳,肃然道:“雨霁后路,我自有安排,于我而言,就算身死名灭,也要保得她安康周全,就算她这辈子都难再回公主之身,我也定会寻个平常人家,让她嫁个好人,了此余生。”
顾小莲道:“公子言语倒是轻松得很,而你内心真能如此安心?天意难测,所做之事,往往事与愿违,公子本生于寒门,大不了回归草芥,可公主的千金之躯,真能受的住如此坎坷命运?我们并无恶意,并不会加害于公主大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汪俊苦笑一声:“师妹本来就与先师艰苦朴素惯了,继续这么安静过下去,倒也不是不行。官职于我而言,可有,亦可无。”
顾小莲却道:“奴家知晓公子的心意了,可问题在于,你不惹祸端,祸端找上门。这个时候,你又该如何处理?”
汪俊愕然道:“何来祸端?”
“公子眼前就是。”顾小莲边说着,因为小饮几杯美酒,桃腮上透出红白来,露出皓齿一笑,两道水鬓伴着花枝乱颤,恍若天上娇娥,一时间,竟让汪俊呆住,恍恍乎如梦境一般。
顾小莲乘此向前几步,抚摸着汪俊的脖颈,衣带微宽,星眼迷离,凑到汪俊面前吐着香气轻语道:“既然公子不要官位,那么,要了我如何?颠鸾倒凤,似水如鱼,枕边风月,何不快哉?虽说公子不近女色,但奴家也不是寻常女子,若执意相缠,只怕公子也难应付吧,值此良宵一夜,定能回味无穷。”汪俊被她突然弄得又是一怔,面前只能见顾小莲玉胸半露,涓涓汗滴似水流香,恰恰莺声,句句情话萦绕耳畔。
汪俊强掐了自己一把,才回过神来,推开面前的顾小莲,深吸一口气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书中百闻远不如当面一见,怪不得古今多少帝王,江山毁于女色。即便清心寡欲的僧道,心中也难免翻起波澜。姑娘的确好姿色,实在好手段。”
顾小莲却理了理衣衫,有些怅然地说道:“想我阅人无数,自知让男人倾心的法子。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多少道貌岸然之辈,看见奴家便难忍花心。只盼蜻蜓戏水,粉蝶探香,春宵帐暖,情浓乐极。奴家枕边,不知醉倒多少所谓‘英雄好汉’。如公子这般自持如山,倒也为世所罕见,真倒是奴家输了。”
汪俊正襟危坐,冷冷说道:“和你们的合作,在下答应了,不过我不要高官厚爵,也不要佳人女色,只要能保证雨霁的安全和前程,我自己并无所谓。”
顾小莲又饮了一小杯酒,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汪俊说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保全那女娃就可?”
汪俊回复道:“正是。”
顾小莲用一种略带酸涩和自嘲的口吻笑道:“如果奴家说我对今夜共度良宵本有不小的期待,公子可否相信?”
未待汪俊回答,她又抢先笑着说道:“奴家自己都不信,又何能指望公子信我。”
汪俊一怔,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但这感觉,又无法言说。
“酒过三巡,也该散了。”顾小莲话这么说着,实际上也只有她自己独饮而已。
“姑娘保重,在下先告辞了。”汪俊闻此,起身行礼,准备拜别。
“我这相貌,认识的人太多,就不方便远送了,还望公子谅解。小寒之时,还烦请再来此地一叙。”顾小莲手里把玩着酒杯,看着面前盏盏跃动的灯苗,沉声说道。
汪俊点头,转身便往外去了。
顾小莲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汪俊走了一程,只听得身后楼中,传来阵阵哀歌,凄婉缠绵,诉说幽愁。
汪俊叹道:“人人都有难言之苦啊。”
说罢,便前行而去,消失在斑驳夜色中。
正所谓: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