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曦水镇-官道
天色已然接近破晓,雨势稍稍缓和了些,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透过微弱的晨光,隐隐约约地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装束齐整,面蒙黑布,身着黑衣,如河血流混着雨水流到路两旁,旁边还倒着一匹棕色骏马,浑身尽是箭矢,模样甚是凄惨。
“黎明将至,往来曦水之人也将频繁进出,尔等若要就此纠缠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孙翼皎持剑插地,略微摇晃地站着,看着身前余下的几个杀手。
“全都莫慌,他已力竭,挥剑尚不能直,待我下令,再行抵上,取其首级,回去领赏。”杀手中,一个站在后排的人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向着其他人命令道,明显是头领一类。
“你,去,了结这厮。”那人对着前面一个杀手命令道。
那杀手略微点头,迈出左脚,缓慢而小心地向孙翼皎挪去。
孙翼皎仍旧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待到五步之距,杀手骤然然俯身猛冲向前,弯刀冲提侧砍,如新月一弧,直朝孙翼皎子午之门斩去。
孙翼皎侧身一动,长剑在手,翻转腾挪,一式滴水献花,曲径折进,剑如巨浪,顺势挑破杀手喉颈,一剑直揭,瞬间头身分离,血柱狂涌。
对面众人见此,皆惊得后退了半步。
“方才口出狂言,要取我首级,如今畏缩如鼠,反倒让属下送死,此等头领,倒也不错。”孙翼皎缓缓收起长剑,继续持剑而立,看着那些忐忑不安的杀手,神色中尽是嘲弄。
“休得虚张声势,强弩之末,还要嘴硬。”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仍旧强作镇定,然而言语中,已比方才吐露出更多不安之感。
“哦?是吗?不过如今情势,已不是谁能取我首级,而是谁敢取我首级?尔等鼠辈,谁还敢前来,做下个剑下亡魂?”语罢,挥剑向前缓缓横扫一周,剑尖所向,诸人皆退。
“欲杀其人,但求神速,时限愈久,效用愈差。一战已至天明,单就目的而言,此次拦杀,已然无用。”孙翼皎看着那些慌不自持的杀手,继续沉声说道。
那头领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和越发明亮的天色,越发动摇起来。
“最后也让你们这些人,死的明白,我乃曦水统军校尉孙翼皎,护国将军龙钰弟子。朗朗乾坤之下,拦路击杀朝廷武官,哪怕我今日战死此地,待京师将府震怒,尔等走狗,乃至背后主谋,定将伏法受诛,昭示天下。”
众人听闻龙钰二字,明显一惊,情绪顿时躁动起来,但随即又被那首领阴鸷的眼神压了下去。那首领低头看着孙翼皎露出的腰牌,已然确认了他的身份。抚颌思忖了片刻。
“奉劝尔等,早些收敛尸体,速去通报,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添无端麻烦。”又一番嘲弄过后,孙翼皎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夜不停地兵刃相向,他的体力已经损耗殆尽,身上几处伤痕,被雨水一浇,更加浮肿疼痛。方才一战,更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现如今仅是支撑站起,便已竭尽全力。
“此非目标,杀他无益,带上尸身,速速撤离。”那黑衣首领咬了一下牙,虽有些许不甘,但继续缠斗,恐怕麻烦更多,不是自己能担当的起的,便决定撤退。
“最后烦劳阁下一事,还望回头禀告尔等主使,如此明目张胆,为权奸爪牙,侵害忠良,为祸世间,妄想他人不知,可笑至极,蝇头鼠辈,自欺欺人而已,待夜尽天明,道统归正,他便是死,也难寻安葬之地。”孙翼皎看着这帮杀手狼狈离去的背影,大笑着喊道。
那黑衣首领怔了一下,随即又挥手指挥手下离开官道,一会儿就消失在田野之中。
官道上,只留下依旧伫立在那的孙翼皎,和那匹瞪着大眼睛死去的骏马。
吱呀吱呀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赶早进城卖粮的农户的牛车。
孙翼皎看着人影渐进,眼前一黑,便神志不清了。
风雨潇潇自远行,刀光矢雨喑骊鸣。
剑锋犀利馘奸佞,掠舌虚嘴退溃兵。
幽州-曦水镇-荒庙
“让尔等做事,终不成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身着妆花织金曳撒的男子,坐于佛像前的阴影处,斥责着面前的黑衣杀手,庙中光线颇暗,让人辨不清他的面容。
“是属下失职,能力不足,判断失策,以致伤亡惨重,事情外露,属下甘愿自裁,还愿大人饶恕手下弟兄。”那黑衣人见男子动怒,急忙俯身请罪。
“功败之人,还敢跟本官提饶恕二字。”男子冷哼一声,怒气不减,寒冽的目光直盯着前方,由头至尾,把黑衣人看得寒意刺骨。
“也罢,念尔等忠心尚可,自裁就免,直降两级,戴罪立功,听候发落。”男子顿了一会,收起了肃杀的目光,接着说道。
“多谢大人恩德,属下愿效犬马,以死相报。”黑衣人见侥幸饶的一命,立马叩首谢恩,表达忠心。
“客套话就免了。你生死与否,与我何干?所求之事,成功与否,方为重中之重,再行愚钝误事,杀你十次,便也难消过错。”男子语调又尖刻起来,杀意顿显。
“大人所言极是,属下定加倍小心,谨慎行事。”黑衣人后背冷汗直冒,头皮发麻,唯恐再次激怒面前这位大人。
“我让尔等紧盯江家出入之人,若见蹊跷,状似报禀,即行尾随,是可拦杀。尔等则好,闲来无事,与孙翼皎兵刃相向,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唯恐岔子不多。”
“属下知错,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时见一人半夜冒雨由官道冲出,便想是报信之人,众人随即射其坐骑,将欲擒杀。其时孙翼皎也并未亮明身份,便拔剑开斩,诸弟兄一夜鏖战,死伤颇多。”
男子闻此,怒火中烧“愚蠢至极,若要是你,将被人擒斩于道旁,岂还自报身份,以求自保?可笑。”话音未落,还未待黑衣人解释,他又接着补充道:“此为一小小校尉,若为京城遣幽州边境传令之人,半夜冒雨疾驰,尔等亦将擒杀?若此,则为诛九族之大罪,锦衣卫径直追访,问责下去,你我一同不得好死!不分青红皂白,不明对方谁何,便鲁莽动手,现得以见,削你两级仍轻!”
“属下罪该万死,定在查明身份后,再行思虑行动之事。”怒骂之声,余音绕梁,震得黑衣人心惊胆寒,连叩七八个头方才停歇解释。
“孙翼皎现已如何?人在何处?”男子见此,也就不再施压,而是漠然地问道。
“镇中探子来报,孙翼皎受创不轻,正于镇中医馆疗养。”黑衣人见男子不再追责,方才舒了一口气,赶紧回复道。
“查清此人出镇所为何事否?”男子颇为困扰,竟然触到了孙翼皎这个丧门星,他为何在此时出镇,成为现今需紧要查清之事,否则堪扰大局。
“据医馆郎中所言,江家公子江虹突感伤寒,缺龙胆草,黄苓两味草药,镇中求之不得,孙翼皎见状连夜冒雨出镇寻药。”黑衣人把所得信息一一禀报,半字不敢遗漏。
男子想到江虹昨夜应在孙翼皎校场里,起身问道:“江家公子现在何处?”
“昨夜应已回府。”
“应在?何不定然?”男子对这个猜测性的回复很不满意。
“从侯府下人处探得此讯,说是回府医病。而昨夜雨大风急,实难抵近探查,唯隐约猜断。”黑衣人看出了男子不满之处,也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
“继续监视,出入江府之人,悉查探之。”
“遵命。”黑衣人抱拳领命,转身欲走。
“且慢,阴缒可否寻得?”男子瞥见了黑衣人腰间的弯刀,想起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头领,已经半日音信全无。
“尚在搜寻阴大人,半日已过,仍不知其所踪。尸身遗物也未见得,应是有何线索,追寻而去了。”黑衣人不敢再拨撩面前男子的情绪,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略为乐观的猜测。
“全力觅寻,不得有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江南鬼刀,怎能就此销声匿迹,杳无音讯。”男子皱了下眉,此事颇为蹊跷,让他觉得久违地不安。
“是,大人,属下即刻去办。”
“速去速回,不得耽搁。”男子挥手,让黑衣人行动去了。
“冉之兄啊,冉之兄,多年不见,竟还如此精明强干,给小弟添了不少困扰矣。呜呼哀哉,下次再见,只怕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男子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黑衣人离开荒庙已远,长叹一声,旋即大笑。“天下尽入罗网,取之项上人头,如同探囊取物,此等形势,我辈如何不从?还望兄台莫怪。”
乾坤阴郁织罗网,山河飘零遮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