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地、平稳地行驶在雪覆盖着的柏油公路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陆羽茉在这样的气氛里悠悠地晃着她的小短腿,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身旁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那个人。
因为害怕被发现,每次都小小的偷看一眼,心却跳的很欢快,她摸一摸心口处的衣服,都感觉会有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从那儿蹦出来。
可是他的黑眼圈真的很严重呢。陆羽茉看着他眼睑处的一圈青紫,他的皮肤并不是很白,可那黑眼圈却很明显,是经常睡不好吗?她又想到那天晚上他流血的额头,为什么要打架呢?
她看着他蹙着的眉头,不知道自己也正紧皱着眉,纠结和心疼全都写在脸上。
她其实有好多的话想说,对他。
可他只说一句“长大了”,不给她因为喜悦而无法言语的心情一个缓冲的过程,不给她一点点思考的时间。
因为太高兴他能记起自己,所以脑子里什么都无法再想。
她嘴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她害怕她的语无伦次会吓到他。她也不想再让他觉得她是那么蠢。所以,她想好好斟酌一下,该怎么说才合适。
可他却说:“我有点困,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她当时即刻就想脱口而出:“别睡,我有话跟你说!”
可就在她望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而迟疑的两秒钟,就错过了和他说话的机会。
现在,看见他深深的黑眼圈,她只希望他能好好地睡一觉;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抚平他紧蹙的眉宇。
她希望车再慢一些,不要让他觉得颠簸;她希望路能再长一些,不要打扰他片刻的睡眠。
祁辰其实真的很累,可他本以为他不会真的睡实。
毕竟车窗外的光还很亮,车里面的人太多,空气并不流畅——
本来,他是不可能睡着的。
可是他竟迷迷糊糊地、陷入了长长的梦境……
炎热的夏季连空气都是火烧的,大太阳挂在天空慢慢地转,好像永远也到不了西方的地平线。幸好时而吹来凉爽的风,吹拂着金色的麦浪,好看的波纹荡啊荡。
他看到了爸爸妈妈的身影——
汗水沿着他们的鬓角流了下来,淌进了脚下的干土里。他们抬起手,粗略地抹了一把脸,又继续挥动着双臂,一下,又一下。高高的麦秆被他们整齐地割下来平放在地里,不一会儿,镰刀挥过的麦地里就摆下了许许多多间隔均匀的麦捆。
“爸——妈——”他向着他们走过去。
“哎!小辰来啦!”妈妈转过头来,黝黑汗湿的脸颊上满是笑意。
爸爸没有回头,可他分明看见了他一向严肃的脸在那一瞬间,有浅淡的笑容浮现。
他终于看见了——他的爸爸妈妈。
有多久没有看见过他们的面容了,不论他承受着多么煎熬的思念。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间——
世界一片漆黑。
“砰——”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
“祁辰!祁辰!”陆羽茉扯着他的袖子,“醒来了!我们到了!”她焦急地看着他流着泪的脸颊,双手扯着他的衣袖喊他的名字。
祁辰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模糊,片刻之后惊觉,原来自己流泪了。
猛得将头转向一边,他抬手想抹掉泪痕,袖子却被拉扯着。
他看见陆羽茉紧紧地撰着他的衣袖,想起了刚刚醒来的一瞬间她的眼神——那是担心吗?还是同情?
他的心里顿了顿,片刻之后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准备起身。
陆羽茉松开了双手。
他做噩梦了,她知道。
到底怎么了?她一度以为这个人一定活得幸福的。现在,她好像明白那深深的黑眼圈是怎么来的了——陆羽茉心里难过极了,她从来都坚信,他是应该被上天眷顾着的人。
不论见,或者不见。
“慢点,路面很滑。”祁辰先一步下车,对正往下走的陆羽茉说。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柏油路面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落脚地,他们的村子相对于县城,位置偏高,积雪自然比在学校的时候更厚,几乎没有消融。陆羽茉觉得更冷了。
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祁辰不知觉地打了个冷颤。
多年不曾踏足的故乡,他清楚的记得这里冬的寒冷,夏的火热,秋的丰收,春的明媚……
原来记忆只是被封存,到了出处,自然地全部被解。
离汽车的终点站到家,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他眯着眼,感受这久违的气息。
“你是不是该张开手,”耳边传来了陆羽茉清越的声线,“然后大喊一声:‘我、回、来、了!’”她一字一顿地说。
祁辰发现,自己的笑越来越轻易了:“你知道?”
然后他张开双臂,迎着风,说了句:“我回来了。”声音却轻如呢喃。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太多的情绪,陆羽茉并不是很分辨得清,可这些都悉数落进了她的心里。
“家里冷,你该多穿一些。”她小心地踩着路,两只胳膊悬在身侧保持平衡。总觉得他很冷,眼神总不自觉地落在他单薄消瘦的肩背。
“咚~”的一声,她摔倒了,一时没注意脚下的路。
祁辰闻声回过头,看到她跌坐在地上,两步一并跨到她跟前。
“没事吧,哪儿摔疼了没有?”他先两只手撰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掸了掸她身上的雪,又问了一遍,“没事吧?”
陆羽茉心里暖极了,她两只手拍了拍裤子上的雪,笑容热烈的像冬日里初升的太阳:“才没有,我穿得那么多!”
祁辰被她的笑容感染,打量着裹得像只胖熊一样的她:“好像真的摔不疼。”
他再次地放慢脚步:“来,我拉着你。”
陆羽茉看着他冻得有些青却修长好看的手指,再看看自己被棉手套包着的两只圆乎乎的手,“咯咯”笑。
祁辰看看她,再看看她举着的两只“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穿得多了不太好走路,也容易摔倒。”他牵着她的左手,又看了看她的头顶,总感觉自己牵着个小孩儿。
“我怕冷,”陆羽茉吸吸鼻子,“穿得少很容易感冒。我爸每次见我穿得少了,总得训我一顿。”陆羽茉低头看着两个人一致的步伐,偷偷的翘着嘴角。
祁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爸爸真好。”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寥落。
急吼的风声漫过耳畔,陆羽茉紧了紧自己被包裹在大掌的左手,让自己的棉手套能多一点盖在他的手背。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慢慢地行在风雪弥漫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