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啥?”
忘记了双方巨大的身份差异,心中不再存有恐惧。一个看起来无关痛痒的决定,却使得鱼寒跟被踩着了尾巴的野猫似的彻底炸了毛,以至于他甚至都有胆子朝着那个面带讥讽正拧着自己衣领的柳兵头发出了咆哮声。
六斗粟米很重要?这得看是放在了什么时候。若是以前,那绝对能算得上是鹤鸣观师徒俩的救命粮。但自从鱼寒上次跑到大昌城来闲逛了一趟之后,不仅温饱问题得到了基本解决甚至还有余力帮助旁人,官府那点救济粮的存在已经是显得微不足道。毕竟如今的鹤鸣观既有被狠狠坑了一次的佟老太爷那每月二十斤特效耗子药的需求,更有和王翗那小纨绔一起将劣质肥皂贩卖给夷陵唐家所获得的可观收入,所以别说是六斗就算是六十斗粟米那也不过就是稍微皱下眉头的事。
当初揭不开锅的时候都没有对官府时常拖欠救命粮的行为进行谴责,甚至还能设身处地去体谅放粮官差的艰辛,如今却是在根本没有迫切需求的时候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这真要说起来也并非是完全没有任何理由。
鱼寒这次进城就是为了替莫小憨父子讨回公道,顺便再打探王家被人陷害的真相。眼瞅着莫家的事因为发现恩将仇报的居然是新R县令而只能选择忍气吞声,王家那事虽说有了些想法却还没来得及实施甚至都无法保证能够获得点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要说这都已经够让人感到憋屈了,若是再突然加上莫名其妙就被断了救济粮的事,这简直就是没法接受!难不成等回到了山上就告诉众人,这趟进城不仅一事无成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若真是落得个那样的结果,即便是玄心老道出于对徒儿的溺爱不说什么,鱼寒怕是都没脸再见人!
“适才听你小子所言似乎也读过些诗书,怎地就没听说过先贤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之事?”压根就没想到鱼寒会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纯属是为了维护最后那点可笑的颜面,在公堂之上被狠狠给坑了一次的柳兵头虽然没打算真把那小屁孩给痛揍一顿,却也并没放弃任何可以讥讽出气的机会。
“那是先贤,再说了,咱这是五斗米的事么?那是六斗好不好!”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别说是如今怎么都还能多多少少占那么一点道理,就算是纯粹的无理取闹,鱼寒也一定会竭尽所能给糊弄出些许说辞。
“行,六斗就六斗吧!反正你小子也指望不上了!”也就跟莫小憨一样能识得几个大字,还是前些年偶然听某位前R县令随口提及才知道了那个典故,柳兵头可没心情跟一个小屁孩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但或许是因为满城寻找这俩小混蛋而有些疲劳需要歇息,也或许是因为属于王家的酒肆青楼被新R县令查封之后在大昌城内确实找不到什么旁的娱乐项目,柳兵头在放开了拧起来还有点份量的鱼寒之后居然还有闲工夫顺路给自己家中挣点贴补。“不过你若是想知道凭啥断了你鹤鸣观的粮草,柳大爷还真是知道些详情。要不,把你兜里那几十文大钱拿出来,柳大爷给你说道说道?”
没有经过任何的讨价还价,五十文大钱就那么顺顺当当地到了柳兵头手里,而这位平素里总是想办法捞钱的兵爷也没含糊还真就席地而坐娓娓道出了整件事情的缘由。但让鱼寒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这次新R县令突然决定断掉鹤鸣观的救济粮还真就不是针对他跑到公堂之上去信口雌黄所进行的报复。
大昌城地处偏僻,辖区之内受到官府承认有资格享受定时救济粮的正规宗教场所也不多,算来算去也就两处而已。除了由土地庙扩建而来兼具茶棚功能的鹤鸣观,只剩下城北那座占地十多亩建有完整三大殿有一二十个僧侣常驻修行还坐拥周边好几十亩良田的宝泉寺。即便不考虑其它因素,仅是就这规模而言,也能轻易看出谁在本地更受重视。
人多地广的宝泉寺能够从官府领到十数倍于鹤鸣观的救济粮,鱼寒对此也是早有所闻并且羡慕不已,但也仅此而已。毕竟人家能有如今这般光景那也是上下一心共同努力的结果,自己仗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见识将来未必就过得比他们差。羡慕而不嫉妒,即便是有着观念上的冲突也还能相安无事。但让鱼寒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次鹤鸣观救济粮突然被停的起因还真就跟宝泉寺有那么点关系。
后人常言会哭的孩子有人疼,要说这话还真就没错。旧岁夔州境内遭遇大旱,地里的收成自然也就大打折扣。容易犯迷糊的玄心老道没仗着鹤鸣观那两亩山田颗粒无收而跑到县衙去大吵大闹催要救济,反倒是靠着自己挖点野菜再加上周边村民的接济依旧过着那种勉强糊口的穷苦日子。但操持着偌大家业的宝泉寺主持可不能这么糊涂,所以人家在第一时间就带着全寺僧侣都给带到了衙门外,哭得那叫个凄凉哦简直就是让人闻之潸然泪下,而他们这一闹还真就捞到了足够的好处。要知道当时忙着走门路请求调离的县令就怕治下出什么乱子,瞧见这场景不仅忙着补发了宝泉寺应得的钱粮,甚至还主动多给了三成!
时R县令为了能够尽快息事宁人而选择了舍财免灾,得了好处的宝泉寺僧众自然也不可能胡搅蛮缠继续闹腾下去,当天就兴高采烈地扛着多出来的那三成钱粮回去继续吃斋念佛普渡众生了,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看上去皆大欢喜的做法才埋下了今日的隐患。毕竟按照传统,朝廷既有规定发放的那叫正常支出,反之则只能算作是亏空!显然,时R县令多给的那点就恰恰属于后者!
既然是前R县令造成的亏空,那干嘛要让继任者来克扣掉属于鹤鸣观的救济粮?这个么……谁让司徒忠远为了能够在解决掉升迁隐患的同时尽量避免授人以柄而选择了绕道?他这一绕就绕了大半年,谁还能闲得无聊蹲在这大昌城内等他不成?所以,这县衙的亏空自然也就在没有做出任何交接的情况之下变成了司徒大人的负担!
还没捞到任何好处,就先替别人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换做是谁碰上也会有那么点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是?不可能自掏腰包来给别人解决麻烦,司徒县令其实早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打算,只不过最近他一直在忙着处理王家的事还没能腾出手而已。
鱼寒在公堂之上提出了讨要鹤鸣观救济粮的破事,一心想要为民做主捞点好名声的司徒忠远倒也没完全置之不理,人家只不过是在回后衙查阅旧档之后突然产生了点新的想法而已。反正这鹤鸣观的师徒二人都大半年没有来官府领取钱粮还能活蹦乱跳的,那肯定是不缺这么点救济,干脆就给停了呗!蚊子肉再少那也是肉啊,正好把这份计划内的支出用来弥补前任留下的亏空!
“合着咱就是一个送上门的倒霉蛋,是吧?”听完了柳兵头的讲诉,鱼寒也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那颗幼小的心灵似乎更多了几分憋屈。
“那可不咋的?”很是对鱼寒现如今的这幅表情感到满意,柳兵头还不忘继续解释顺带打击地道:“要说你小子也是傻,啥时候不能挑,非得挑这个时候跑到公堂之上坑害柳爷?你小子若是早些时候来提及此事,司徒县令自然有能耐把这算作是前任的亏空,给你做主。你若是迟些日子来,司徒县令怕也是有了别的法子弥补,怎么着也不会打你这点钱粮的主意!说实话,若非看着你小子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柳爷今儿个还真不会轻易饶过!”
“兵爷说的在理,都是小子自作聪明……”承认吧,不然还能怎么的?事情本来就如柳兵头说的那样,自己倒霉就倒霉在没挑对时候呗,活该被人抓去填了窟窿。或许这就是自己身处鹤鸣观却不潜心修心所遭到的天谴?只不过那位司徒县令是不是做事也太不地道了一些?要停止对鹤鸣观供应救济粮干嘛不换个时候,非得做出这等雷厉风行的举动,非得让自己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滋味?
等等,好像有哪儿不对?司徒县令?该不会恰好就是王家婚书上的那个司徒吧?一想到这,鱼寒的心中就开始产生了一点别样的念头。虽然他实在无法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发生,但若真是同一个人坑了对自己有恩的莫家父子,又具有陷害王家断掉自己买卖的可能,如今更是做出了让自己颜面尽失的决定,那是否也就意味着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理由去给这位新R县令添点堵也好出出心中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