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以前不是癞子更非泼皮,事实上真要说起来他曾经也是大昌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仗着有个大表姐嫁给了时R县令作为十九姨太,他也谋到过县衙官仓守卫的差使,若不是后来因欠下巨额赌债而一时糊涂把县令大人费神截留下来的那两匹上好蜀锦给拿出去换了钱财,他也不会在挨了好几十大板后被扔出县衙,更不会靠着耍横撒泼的手段维持生计。
眼瞅着那个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便宜姐夫已经升迁去了他地,曾经对自己照顾有佳的大表姐也因人老珠黄而被按照这年头文人的雅好送到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为奴,陈善对于自己的未来也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甚至早就在琢磨着,继续仗着这些年在市井间混出来的臭名声欺负几个老实人攒点小钱,然后找个穷山沟讨个村姑过完这辈子算了。
非常卑微的理想,而为了实现这个愿望,陈善即便是对大昌城内的富绅们羡慕嫉妒到了极点,却依旧老老实实地在街头晃悠着享受旁人的冷眼相对。原本以为这种不受人待见的日子还得混上好几年,却不想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眼前。就因为有点识文断字的能耐再加上以前在县衙当差的经历而幸运地被那个手底下严重缺乏人手的新R县令聘为了帮闲,比这个更值得欣喜若狂的是当夜居然就有人以百贯之资让他给王家罗织罪名!
来人是什么身份?不知道!来人和王家有什么恩怨?不想知道!陈善只知道,若不收下那十贯定钱自己势必懊悔终生!完全不具备那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但陈善的心中其实一直都对以前那种衣食无忧偶尔还能美酒佳肴伴以大鱼大肉的快活日子念念不忘。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个险中求得富贵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
陈善很清楚,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只会撒泼耍横的小人物想要扳倒王家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有极大风险,但他早就受够了如今这种处处受人鄙夷的日子,根本不会在乎铤而走险。找个无比荒唐的借口把王家商队扔进了大牢,心中无比忐忑地打算静观其变看看那个神秘人会不会选择顺势而为,却不想这一观还真就观出了些许门道。
王勇义连着好几天跑去县衙喊冤,新R县令却找了个奇葩的理由予以婉拒?好歹也是在衙门混了那么多年,若连这种举动背后所隐藏的含义都看不出来那还真不是眼瞎就能说得过去的。早在司徒忠远升堂审案时就已经藏在角落里注视着事情的发展,仿佛是匆匆赶来的陈善其实早已成竹在胸。县令大人糊涂?人家那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拖延时间在等着人有主动站出来充当马前卒呢!
面善心恶的新R县令要收拾王家?陈善也不禁为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感到惊惧,但他很快又确认了这种想法,只因他根本找不出别的缘由来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并非没考虑过事后会被当作弃子无情抛弃,但在陈善看来只要尽心竭力办好这件事以王家为投名状成为县令大人最忠诚的狗腿子,不仅可以保得性命无忧甚至还可能因此而飞黄腾达。
“本官受人蒙蔽?汝这酷吏,竟而胆敢……”没功夫去探究陈善的内心活动,仿佛因被人暗讽昏聩而显得有些恼羞成怒的司徒忠远罗里吧嗦一大堆无非也就是在重申自己的英明果决,倒是那被一通猛拍的惊堂木发出了颇有节奏的响声。
“大人息怒,且容小的禀来!”将自己的未来作为了赌注,心中早有定计的陈善自然不会因为司徒忠远所表现出来的愤怒而选择退却。只见得他虽依旧跪于堂下却在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腰板,脸上更是写满了不畏权势的坚毅。
“禀来?汝犯下此等公报私仇之恶行,莫非还有何说辞不成?”再次猛击惊堂木,官威十足且在盛怒中的司徒忠远嘴角挂上了轻蔑的冷笑,只不过他那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欣赏。
手里攥着能够彻底消除隐患的铁证却不能贸然使用,想要逼迫王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似乎还得另谋他法才行。几番商议之后司徒凝薇想出了一个看似有些胡闹的手段,先给王家找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扣着,而且这个罪名要恰好在司徒忠远权限范围之内能够轻易化解却又偏偏可以置之不理直接交由上差处置!如此一来则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司徒忠远能够被迫无奈地以痛彻心扉的表情行大义灭亲之举,当然了如果王家能够知情识趣听得懂某些暗示则……
王家商队贩运二十斤私盐,要说这个借口找得还真是不错,完全符合了自己的要求。看来自己那个善于洞察人心的宝贝女儿在精挑细选出这个人选时说的话还真没错,世间也就只有这种厚颜无耻的市井泼皮才能当得此任。如今唯一的悬念就在于这泼皮似乎足够精明是否能准备地领会到自己的意图,然后主动站出来帮忙把这出大戏的前半段给演得似模似样。
“小的听闻大人乃是由京畿之地奉调与此,想来大人对我大平国律令当时烂熟于胸,自然也不会忘了旧年上国有难之时朝廷所颁谕令!”不愧是司徒凝薇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炮灰,陈善在做出那个猜测之后也确实没有少做准备,此时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谕令?上国之难?”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而不再咆哮公堂,既想陷害王家从而顺利解除婚约又不愿损及自己名声的司徒忠远却没忘继续扮演糊涂县令的角色。
“旧年大金国因食盐匮乏而至价格飞涨,虽行增添灶户之策亦难速见成效,故而降旨吾皇……”在这年头,谁都不会以对外称臣纳贡为耻,相反还会以为给得少了而沾沾自喜甚至认为是占了莫大的便宜。更何况大平国此番奉命为大金国提供食盐可不是免费的,那就更值得大书而特书被列为两国之间睦邻友好的典范,回家查了近年邸报为自己寻找合理借口的陈善谈及此事也自然是与有荣焉。
“这……”作为大昌城内地位最高的朝廷命官,如今居然要一个临时聘用来的属下给自己做普法教育?要说起来这事还真够丢脸的,但司徒忠远显然已经没了精力去计较这种小事,有些哑口无言地抹了抹额头上压根就不存在的冷汗,却已经把无奈的目光投向了堂下的王勇义。
陈善说的是一件旧事,但这件旧事又恰好能够为他拦截王家商队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当年大金国缺盐,在忙于提高生产满足所需的同时也没忘顺道下令让大平国给与支援,要说这种国之大事似乎跟王勇义这些世居偏远之地的小商小贩扯不上多大关系。但如果在这其中参杂进了众正盈朝的大平国朝廷所颁谕令,就完全可能产生点截然不同的效果。
要说起来这事还真得怪那些个无利不贪的私盐贩子!盐贩子们黑啊,那良心怕是早就被狗给吃了!大平国君臣在为了化解上国危机而殚精竭虑,在为了能尽快将五文钱收购上来的食盐以成本价迅速运往大金国境内平抑盐价而绞尽脑汁。唯有这些个无利不贪的祸害却趁着这个空档期玩起了趁火打劫的把戏,在大平国内售价不过四五十文一斤的私盐,在大金国境内硬是被他们给抬高到了最少也得要百余文!就这,他们都还没忘往里面加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增加重量!
虽说资敌卖国算不上个事,但他们能不能秉持诚信为本进行公平交易?要知道就他们这种行为,即便是大金国君臣心胸宽广不予计较,大平国也实在丢不起这脸啊!而为了防止盐商们心急火燎地跑到大金国去做这种缺德买卖,更是为了能够迅速调集大量食盐运往北方满足上国所需,大平国朝廷当即下令境内凡是十斤以上的食盐运输必须前往官府备案并获得准许!
听起来很是有些让人感觉有些哭笑不得的谕令,即便是因为这些年大金国食盐产量足以满足所需而失去了实际效用,但这毕竟是大平国朝廷所颁布的法令,在没有被正是废除之前也还是同样具有威慑力!
“大人,草民冤枉啊!”这一次王勇义还真得喊冤了,作为一个谨慎的商人,他当然也牢记着朝廷的那纸荒唐谕令。但问题是在司徒忠远正式上任之前,这大昌城县衙内有近半年时间都只有城门口那几个忙着捞钱的差役在撑场面,至于那朝廷命官什么的根本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他即便想要为外出的商队去办理一张食盐携带许可证那也没人搭理啊!就这档子破事,怎么算都应该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们在职务交接时出现的差错,如今却偏偏要他这一介商户来为此承担罪责,能不冤么?
“冤?汝还敢喊冤?朝廷谕令早已明告天下,汝等却为一己私利而置若罔闻!凭甚喊冤?”高居堂上的司徒忠远可以继续装糊涂继续用那种无比真诚的目光表示无奈,但作为正努力争取成为其忠实走狗的陈善实在不敢懈怠。也不需要未来的主子给出怎样明确的指示,他就已经开始忙活着义正言辞地对王勇义展开了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