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香宫，生香楼，只余凌水正细心整着若水的衣衫。
“这凤冠霞帔真是好看，少妃仪制果然不同寻常。”凌水柔声道，看到镜中若水盈满清泪的眸子，轻轻叹气，“良辰吉时快到了，少君的亲迎队伍已然等在楼外。”
若水看着凌水，轻声道：“师姐，我，我想他。”
凌水微怔，很快明白她所说的“他”当是白泽，垂眸道：“此刻，他应是到了合欢顶。”
“我心中所喜，自始至终，都是他。”若水一把抓住凌水手臂，有些激动道。
凌水抬手抹去她眼角泪滴，无奈道：“我晓得。可如今，你不能害他。你很清楚，是不是？”
若水的手无声滑下，无力地点点头，轻轻道：“我清楚。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凌水闻言，扶起她，走向门扉。
昆仑合欢顶，乃是仙界约为婚姻之地，遍植高大合欢树。碧叶如青瀑，退红花朵氤氲似雾，远观满溢喜气，近赏蒙茸可爱。
未及良时，合欢顶上已是仙满为患，分外喧闹熙攘。众仙交头接耳，兴奋非常，说着鸿离的俊朗风姿，谈笑若水的种种功绩，目光时时落在玉堂宫和司香宫方向。
洪亮钟声遥遥传来，天帝君落座云端，众仙顿时安静下来。天光云影间，鸿离为首的亲迎队伍，从南方浩荡而来，庄重中不失喜气。众仙纷纷作揖，山呼海应道：“见过天帝君，见过少君。”
若水任由身边的仙女簇拥着，从云端落下，迫不及待地找寻山巅一抹雪色，却是徒劳，只得在鸿离身旁站定，呆呆看着清泪滴落茸茸青草间。
一番繁文缛节后，鸿离瞥见若水梨花带雨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僵了一僵，压低声音道：“若水姑娘，应行礼了。”
若水木木地转向他，抬眸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鸿离身后那一点雪亮，顿时愣住。她想看清他的俊雅眉目，无奈咫尺之间隔着前世今生，再次涌上的泪水模糊了那微小的雪色。
若水不禁向前一步，却为鸿离紧紧抓住两臂，听他道：“若水姑娘，应行礼了。”
泪光中的雪白身影，霎时化作漫天飞絮，冰冻她火热的心，将目之所及的喜色尽皆覆上霜色。
鸿离后退一步，紧握若水的手，牵着她祭拜天地、礼拜天帝君，对面而立，紧皱眉头看着心不在焉的若水。
“对拜。”
若水颔首，如若未闻，贝齿紧咬下唇，不知舌尖早已浸透淡淡血腥味道。鸿离轻摇她玉手。
“对拜。”
“回去给你细细看来，可好？”若水的耳边回响着毒窟中白泽对她许下的诺言，已然听不到鸿离不耐烦的轻声催促。
若水抬起头，认真看着鸿离，开口道：“我……”
“等等！”九老丈人沉声道。众仙的目光，顿时落在他身上。
天帝君看看鸿离，问道：“九老丈人有何事？”
九老丈人山前一步，道：“若水主事，不宜为少妃。”
“若水姑娘虽是凡人成仙，但在仙界颇有声名。不久前的流毒之战中，若水姑娘不仅救治成百上千的仙家，更亲手净化毒窟湖‘忘归’之毒。此等功绩，怕也是仙界难得。”鸿离挡在若水身前，镇定道。
“若水主事的功绩，自是有目共睹。”蓬莱真公接道，“可是，少妃之选，纵使不论氏族论功绩，也应念及出身宫室。”
鸿离道：“司香宫在历次大战中救治仙家无数、战功卓著，自是瑕不掩瑜。”
九老丈人看看蓬莱真公和九源上仙，扫视众仙，严肃道：“我所说的，并非司香宫的战功，而是宫主凌水真人。”
众仙目光纷纷落在温柔的凌水身上。重明将凌水拥在怀中，戒备道：“不知九老丈人所言为何？”
“凌水真人五万岁上，不论仙质武艺都不及若水真人，却在入凡归来后仙力突进，才往长洲紫府宫，从天真仙女学得司香剑法和反生香炼制之法。”蓬莱真公不紧不慢道。
九老丈人道：“于仙家而言，入凡的确可增进功力，并非主要途径。若要功力精进，必平心静气、勤学苦练方可。可是，凌水真人入凡前后的差异，如获神力。而且，故去的玉壶上仙似乎有意回避此事。”
蓬莱真公道：“凌水真人同若水真人的仙力差异很是明显，为何玉壶上仙偏偏要将宫主之位传与凌水真人。”
一直沉默不言若水有些恼怒，从鸿离身后走出，定定心绪道：“师姐同我相比，性情温和、心志坚定、心思细敏，更善适于研习武艺、制药做香。我生性刻板易怒，又固守礼义，反而适于治理公务。师父的安排，自有深意，怕是宫外仙家不得而知。”
“东华大帝君掌管仙簿，凌水真人到底如何成仙，应是知晓。”天帝君道。
东华大帝君道：“五万年前的鬼仙大战中，玉壶上仙在炎洲收留了战死仙家之后，取名凌水。”
“若是战死仙家之后，为何玉壶上仙不为凌水真人寻找生身父母，为她定下仙族氏族？”蓬莱真公问道。
若水的提高声音，道：“五万年前的鬼仙大战甚是惨烈，遗孤难寻父母，怕也不是什么奇闻。既然父母双亡，仙界之大、仙家茫茫，师父又如何去寻？”
九老丈人道：“若水真人已是自身难保，还极力为师姐辩护，真真难得。若水真人当知，五万年前，炎洲南角，人族为鬼族隳灭。”
“我自是知晓。”若水才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九老丈人的意思明显不过，是说凌水并非出身仙族，而是人族之后。
蓬莱真公道：“玉壶上仙战死沙场。此时纠结于她，亦是不敬。上祁上仙是玉壶上仙的师兄，当年收留凌水真人，应是也在。”
若水看到上祁上仙紧紧抿唇，便知蓬丘诸老所言怕是不假。
上祁上仙长长叹气，犹豫许久，方道：“此事，终究还是瞒不住。蓬丘诸老猜得不错，凌水乃是炎洲人族之后，且未经三世历练成仙，确是，确是有违仙规。”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若水用力摇头，不敢相信，正要飞身而起，却为鸿离抓住。
上祁上仙飘至正中，恳切道：“凌水之事，错在司香宫。师妹已然灰飞烟灭。我愿代她承受罪责。”
“上祁上仙莫要代我受过。”重明将凌水揽在身后，镇静道，“凌水成仙之事，错在我的一念之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