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少妃。”
依旧纯白衣衫,仿若山巅之上的一抹落雪,纤尘无染。白泽深深躬身作揖,语声仿如隔世。
泪,决然而出。若水沉醉在一时的幻想中,竟未发觉他早已退开身去。而这句话,如同千钧巨石,重重砸碎了她所有瞬间筑起的决绝。透过泪眼,若水看着缓缓起身的白泽,既愤且恨,责怪他的端正,也怨恨自己的懦弱。
“这嫁衣,如何?”若水难抑哽咽地问道,凝视白泽清眸,期待他说些“犯上作乱”之语。
白泽抬手轻柔地拂去她脸颊泪滴,诚恳又哀伤道:“很美。”
悲伤铺天盖地,湮没了万千流年的牵念,拉扯着本就纤细柔弱的伪装。
几万年来,她的心愿,不过如此。在心爱的萧郎面前,穿上嫁衣,红着两颊,羞涩颔首,娇怯问他:“你可喜欢?”
他,眉眼盈满笑意,细细端详密密针脚、金玉珠花,声音中倾尽柔情,道:“你真美。”
可惜,她等来的嫁衣,不是为他而穿。
若水深深低头,害怕他再看到自己的半滴泪水。萧瑟夜色中,雪白艳红相映衬,落满淡紫如梦的花瓣,如同信手绘就的泼墨山水,唯美震撼。
忽然,眼前的雪色晃动不见。
白泽走回石桌旁,颓然落座,手持银针,挑了挑略微昏暗的流萤小灯,再一手拎起酒坛,向桌上粗陶酒碗倒酒。白泽兀自饮着酒,似乎忘了若水在旁。
若水定定看着白泽自斟自饮,心如针扎,走近石桌,故作孤傲道:“都说酒中得意吟诗,醉后出语成诗。白泽仙将酒量洪深,此刻斗酒,可是要挥洒三百诗篇?”
白泽端着酒碗的手顿在空中,嘴角牵出一丝苦笑,看也未看若水,道:“若水主事不是该说,‘白泽仙将不知借酒浇愁、忧愁更甚,以酒销思、徒增哀念?’”
若水自是记得,上次见他纵酒,以为是他思念霜歌,便是如此劝说。此刻,她明白他所想,故意不去说破。她无力回天,只愿他莫要太过伤心。
“所以,白泽仙将饮酒,也不过是‘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的聊以慰藉?”若水居高临下,看着他温润玉冠,问道。
白泽摆弄手中空酒碗,不屑一笑,道:“我可不是‘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的酒仙。”
“所以,白泽仙将在众仙面前的‘满卷才子诗,溢壶圣人酒’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若水问道。在她心中,他是能酒善诗的才子,是情深不忘的痴子,是深谙酒之雅趣的文士。
白泽索性两手捧起酒坛,淡淡道:“已然‘孤芳自赏、恃才傲物,不重礼义、不守诺信,不诚不挚、癫狂轻浮’,不在乎再多一条‘欺世盗名’。”
言罢,他捧着酒坛畅饮。晶莹如露的酒滴,似美人清泪,流淌俊雅面庞,沾湿雪色衣衫,打落飘飞花瓣。
方才,她问完那句话时,就已后悔。他所重的,从来不是浮华声名,自始至终,都是情义二字。
“你知不知酒多伤身?”若水忍不住问道,上前一步,就要夺过他手中酒坛。
白泽如似早知,轻巧起身避开她,拎着酒坛,歪着头,笑道:“我曾饮尽木令谷中亲手酿制的木令花酒,不也是好好的?”
若水晓得,他避居木令谷后为霜歌酿了木令花酒,也承认他酿的酒确是好喝。可是,若水听得此言,不由得火气愈大,声音提高几分,道:“真是不知好歹。”
说着,若水一手提着嫁衣因动作过大而摇晃的阔大裙摆,抢到他身前,一手把住酒坛口沿。
白泽仍是笑着,手上用力拉过酒坛,令若水松开手,见她又要来夺,就要拧身退到她身后,不料脚下一绊,径直扑向若水。他忙丢开酒坛,右手揽过她腰肢,左手垫在她脑后,将她扑倒在石桌上。
粗陶酒碗应声掉落,溅起方寸花海。流萤小灯歪倒,无数淡黄色光亮四处流散,仿若下了场灿烂花雨。金玉点翠的凤冠滚落桌上,在漆黑的墨发间发出清脆碎响。
相视无言。
若水愣愣看着眼前清雅眉眼,屏气凝息,不知何时,两手已紧紧抱着他腰身。白泽痴痴凝视怀中佳人,呼吸似加快几分,不假思索地吻上她娇俏红唇。
酒香荡漾,温热散逸。他的吻,轻柔如三月春风,缠绵似暮春微雨,引着她的心飘摇不定。
“白泽仙将是真风流,竟敢调戏少妃?”若水轻声问道。她不是在责怪他,而是在害怕。凤麟洲上的一吻,让她难以忘怀,不敢期望重温。此刻,醉梦成真,她感到已无力招架他的深情。
白泽眸色暗了暗,左手揉着她倾泻如瀑的墨发,笑得愈加风流,道:“这,比鸿离如何?”
若水不明所以。片刻之后,她才发觉,他在问,他的吻和鸿离的吻,谁的更好。若水才想起,与鸿离,相敬如宾,从未相吻。
白泽见她默然不语,自嘲地笑出了声,低下头去,狠狠吻上她的唇,呼吸渐重。她任由他撬开贝齿、徘徊渐深,怯怯地回应着,右手抚上他坚实后背,左手则悄然缠上他脖颈。她跌落他的温情中,轻轻扬起下巴,嘴角掩不住笑意。
片刻之后,若水清醒几分。她是少妃,不能纵容他。他到底是恣肆不羁的性子。若他发觉自己的浓情蜜意,同少君起了争执,又该如何?他终究是臣子,拗不过三界之主,除了落得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性命的下场,别无可能。
若水惊得一身冷汗,抬眸看看意乱情迷的白泽,合齿轻咬他舌尖。
白泽吃痛,眸中含泪,既惊又恼地看着神色清冷的若水,无力问道:“你的心中,到底是谁?”
“我心中所喜,自是少君。”若水料不到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来不及后悔。
一滴泪,融化在急促的喘息中。
吻,狂风骤雨般席卷她残存的意识。他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似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她掩眸,放松僵直的身子,沦陷在他的癫狂里,心中积压许久的沉重顿时消失无踪,毫无背叛的愧疚。
“不如,就这般,跟了你,不去管那许多。”她想。
忽地,身上一轻,若水惊醒。白泽泪流满面,凝视她片刻,缓缓转身,步履不稳走向谷口。
若水目送雪色身影消失在谷口,才起身整整衣衫,拎起凤冠,驾云而归。
几日后,鸿离行“请期”之礼,于三日后,亲迎合欢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