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从高大的木令树上跌落,就要催动仙力减缓落势。未及运气,她就感腰间一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簌簌落花中,若水感到温热如潮水般包裹自己,眼前是时隐时现的雪色衣衫和熟悉不过的俊朗面容。
白泽两臂紧紧抱着若水,小心又温柔,颔首看着怀中怔愣不已的若水,长吁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缓缓扬起。
她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这笑意分外真诚。
“学会了么?”
此刻,若水才发觉,自己正两手揽住他脖颈,同他呼吸相闻。他轻柔的气息如同三月春风,拂动她心湖漾起层层涟漪。
若水有点僵硬地低下头去,脸颊绯红,轻声道:“白泽仙将的意思是,玉凌军试炼中,如何应对虚实,亦是检看仙家仙质技艺的法子之一?”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白泽语带笑意道,抬手拂去她鬓间散落的淡紫花瓣。
若水埋头在他胸口,垂眸微笑,笑他的可爱,亦欣喜此时的甜蜜。
“你一直戴着它?”白泽忽地涩声道,眸中光华顿时熄灭。
若水抬头看向白泽,迷惑不解,片刻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发间插着鸿离所赠的飞龙晶钗,瞬间如坠冰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抓着他衣衫缄默不语。她不是因为喜欢这钗或喜欢鸿离才戴,只是因为这是她该做的。
白泽的双手从若水腰间滑下,看着飞龙晶钗,黯然道:“这冲天飞龙,是天族天帝君一脉的古老图腾。这一脉,绵延几十万年,是为朱襄氏。”
若水不舍地松开手,忍住眼中泪滴,重又低头,静静看着他退后一步。
等待千年。她所期的无非是他的拥抱,可惜这温暖仅有片刻。她所盼的不过是他的心意,谁知却是阴差阳错。她不敢相信,彼此心心相印。只是,不论他的情意深浅,她都已然婚约在身。这婚约,不是同他。
“天帝君寿宴上,少君邀若水主事舞剑,便是昭告仙界心意所属。”白泽抬首看向纷繁落花,道,“少君先送飞龙晶钗以示朱襄氏认同,再送金镶玉腰牌定下少妃之位。”
若水精通治理宫务,人情世故也游刃有余,还是想不到鸿离的一举一动竟然蕴含深意。
白泽道:“他能让天帝君允你为少妃,亦想好该如何应对天族和仙界的诸般质疑。纵使蓬丘诸老出面,他也镇定从容,毫不费力地化解。若论谋略深沉长远,少君不输于天帝君。”
那日在钟山之上,若水的确气白泽提起玉壶上仙的往事。后来,若水细细思虑,还是未将那事责怪在白泽身上。毕竟,对他,她不忍心。
此刻,若水对白泽余情未了,对鸿离颇有感动,自是无从辩解。其实,若水清楚得很,对鸿离的感动只是因了气恼白泽对莲萦的关心。她的心,自始至终都在白泽身上。只要他给她回应,她就会敞开心扉。
白泽苦笑摇头,喃喃道:“你对他,终究有意。”言罢,他转过身去,长长叹息,缓步离开。
若水听见他脚步声,忙抬首看去,感到心中酸楚,很是害怕,很是不舍。事已至此,她不求同他长相厮守,只愿他再多在身边哪怕一刻。
“白泽仙将,”若水急忙唤道,见他停下脚步,愈加紧张,搓着两手。
白泽并未回身,掩眸负手,静静等着。
若水缓缓道:“我有一事,想请白泽仙将帮忙。王兄他的临终遗言,我,解不出。”
“你想找荡云的那本《墨子》?凡间物什,我无能为力。”白泽语气诚恳道。
若水又道:“几万年前的书册自是寻不到。不过,我在凡间修仙初成时,以浅薄仙力凝聚那本《墨子》。可是,时隔千万年,那书的仙力,早已无法解开。不知,白泽仙将可有法子?”
望着他挺拔背影,若水的心渐渐沉下去。她已是他人妻,本不该如此强求于他。孤傲如他,哪里受过半点委屈。
“那书册,你放在何处?”白泽轻声问道,语调已不似方才悲伤。
若水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白净瓷瓶,道:“成仙时,我携修仙时凝成的诸般物什来到仙界。拜入司香宫后,我以为再也用不到往事,便请师父以炼制反生香的手法将那些仙力封存在几只瓷瓶中。这瓶中,就是我曾作过注的《墨子》。”
凌水身为司香宫主,自是晓得如何封存反生香,解封不在话下。玉壶上仙灰飞烟灭后,凌水不囿于宫主与主事身份之别,将炼制和封存反生香的法子尽数传与若水。
“王兄死于毒窟湖后,我解封瓷瓶。但其中的书册,实是无法恢复。”若水的声音愈加可怜,将瓷瓶递出。
白泽接过若水手中的瓷瓶,运起仙力。墨色游丝从瓶中飘袅而出,渐渐汇聚成团,浮于半空。白泽探察片刻,道:“恢复仙力,自是不难。不过,这仙力本就甚是低微,几万年不曾认真供养。若是这书册解得不全,还望见谅。”
若水用力点头。王兄于她,是至亲之人;莒国于她,是梦中故乡。她的隐秘,只愿同他去探寻。
白泽将那墨团置于石桌之上,左掌揽过飘飞花瓣,右手握扇画弧。木令花瓣成一股淡紫溪流,托起墨团,兀自散发着光芒。
缓舞纸扇,白泽抬手便是天帝君盛宴上的那套剑法。在深厚仙力的供养和流畅剑气的挑动下,墨团渐展成卷,浮现出“墨子”二字,随即又变幻出齐整密集的篇章。
“东方有莒之国者,其为国甚小,闲于大国之闲,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
若水念出卷上字迹,泪眼朦胧,看向白泽,轻轻点头。
白泽看着她,眸光变得柔和,仿如一潭春水。
若水神色重又严肃起来,道:“‘墨子所言,皆在非攻。莒之史,当在《左传》。’这句话,不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