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迹,是父王所写。”若水看着白泽道,语调凄清,“孩童之时,父王亲自教导王兄和我的课业。我以为,那是父王的宠爱,原来竟是别有深意。这书,我看了许多遍。这句话,今日才知其中深蕴。”
白泽走近若水一步,仔细翻看《墨子》,道:“你手边,可有那时的《左传》?”
若水抹去眼角泪滴,又拿出那只小巧瓷瓶,道:“修仙时,我用《墨子》来试仙力修炼得如何。成仙时,我重回沦为齐国领地的莒国故都,见往日王室藏书被人冷落,害怕古籍散逸不传,便以仙力尽数凝聚藏书。这其中,便有王兄的《左传》。”
说着,若水指尖轻点,挑出一团墨色,学着白泽的模样,试着恢复那本《左传》。可惜,那书册的幻影,不仅陈旧,而且字迹残缺不全。
白泽一言不发地走进知还斋,不多时,手端纸本《左传》出来,道:“用幻影之术补全物什,本是不难。不过,书册不比他物,需有所对照,才可补得齐全。多引些花瓣来供养那团仙力。”
若水闻言,忙转动长剑,将飘落的木令花和石榴花旋在一处,重重围住书册。
“以文为引,以仙力为汤。如同医治伤病。吟诵书册本来字句,执剑灌注仙力,凝神聚气、思虑精纯。”白泽言罢,清声吟诵,似是无心地执扇轻点过书影。
纸扇所过之处字迹墨色愈浓,残缺字迹渐渐显出,所作的注亦随之现出原形。
若水执剑道:“这书册内容繁多,还是我来补全罢。”虽说往事如烟,但只有自己才能面对。白泽点头,退到若水身后。
“遂置姜氏于城颖,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若水缓缓念着,手执长剑放出淡淡剑光,任如何出招,都不见破旧书卷变却半分。
若水深深吸口气,重又舞剑,不假思索地使出“汉广剑法”,不过补全了半页字迹。
白泽轻笑一声,靠在若水身后,左手负于腰际,右手握住她执剑手腕出招,柔声道:“幻影之术讲求参透诸相皆非之念。见花不是花,却是意中物。”
本来,白泽在身旁,若水就无法心无旁骛,又兼心绪浮躁,更加难以凝聚精神。此刻,若水感受手腕上的温暖,听着耳边碎语,微微侧头找寻那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更是心猿意马,沉醉似水柔情不可自拔。
轻浅剑光扫过书页,墨色字迹浮现出来,好似春凤吹绿江南堤岸。魂不守舍的若水,并未注意到该回剑收力。剑光散逸,落在周围地上厚厚花瓣上,激起落花纷飞。
惊醒的若水忙回剑在胸,回首才发觉,几乎为白泽拥在怀中。
“你这般不得要领,何时才能将三十五卷的《左传》补全?”白泽略有宠溺道,拿过长剑,运起仙力,施展幻影之术,飞快地补出字迹。
若水两颊微红,看向书册,见不少字句画上圆圈,便念出一句:“季武子伐莒,取郓(音韵),莒人告于会。”
白泽一边运功一边说道:“鲁昭公元年,莒国将鲁国夺取郓邑之事告于盟会,以求楚国支持。楚国又将此事告知晋国,认为鲁国此举亵渎盟会,请求斩杀鲁国使者。鲁国再三说情,才让使者逃过一劫。”
“莒国本是正统东夷古国之一。鲁国向来有‘卑夷’之观,对莒国很是蔑视。”若水解释道,“所以,在大国侵犯中,莒国尤其不能容忍鲁国。为了对付临近的鲁国,莒国有时依楚压鲁,有时又以晋压鲁。最后,终于让鲁国心怀畏惧。”
白泽道:“这里有‘渠丘城恶,众溃,奔莒。’”
若水神情冷淡下来,道:“莒国虽也曾侵夺他国领土,终因国力过弱,频遭周围大国侵伐。莒国遭楚国侵伐次数不多,但屡屡打击颇大。鲁成公九年,楚军在十二日之内连克莒国渠丘、莒、郓三郡,使得莒国上下陷入绝境。一百多年后,楚国灭了莒国。”
“十有一月,莒人杀其君密州。”白泽笑意愈浓道。
若水不乏娇媚地横了白泽一眼,道:“莒国国都中的国人,虽无官职、爵位,却是治国的根基。国人对国君的态度如何决定了国君地位是否稳固。若是国人反对国君,便会群起而攻之。犁比公为国人杀掉,莒共公为国人逐出莒国。你方才所言的‘君’,便是犁比公。”
若水想想,续道:“不仅国人动辄赶走国君,卿大夫因了国君昏虐、时而内乱而投敌求荣。就如这里所说‘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庞与常仪靡奔齐”,也是鲁昭公元年之事。”
“若我未记错,莒国的国君亦多昏庸。”白泽看着两颊飞上红晕的若水,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记得不错,莒国国君中,精明强干者不见,平庸之辈者不少。”若水气鼓鼓道,“莒国是当时的夷国,国君无谥号,以地名为号。莒国国君父子兄弟及叔侄,为争夺君位,不惜兵戈相见,弑父杀弟之人也有。另外,莒纪公、犁比公都是莒国史上有名的昏虐之君。”
白泽见书册大略补齐,使了“汉广剑法”的最后一式收剑,反手持剑,笑意淡了些,问道:“荡云在《左传》中所注,皆是莒国历史中甚是重要之处,似乎并无意指向看似线索的字句。”
若水轻蹙眉头,道:“我与王兄熟稔莒国史事,不曾发觉莒国六百年历史有何特别之处。莒国虽非大国,至少也是仅次于郑、卫之国,疆域在东夷诸侯中,亦是仅次于莱的第二大国。为求得生存,莒国时常参加会盟,依附大国而生。”
白泽听着若水言语,信手翻至《左传》最后一页。这页上,是一幅描画简略却清晰的地图。
“这是,”若水走近两步,仔细打量后方道,“这是莒国都城莒城的城外的一处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