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犹记,那次幽篁谷指点,重明与凌水共舞“清散剑法”。
凌水剑风从容温婉,重明剑势大气雄浑,两位仙家相随出招。重明一招一式皆在回护凌水,凌水于绵柔中亦时时在意重明,两位仙家时而倚靠出招,时而对面相视,时而并肩御敌,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剑法竟也攻守相宜、缠绵悱恻。
重明左手揽着凌水纤细腰肢,旋转出剑,剑光清亮,剑气如虹。剑法将尽之时,重明转身反手收剑,又揽凌水入怀,小心翼翼地拥着,仿佛一曲终了、余韵犹在。
“那时,师姐尚不知重明仙将便是日夜思念的仙家,亦不晓她的剑法为重明仙将在凡间亲授,就已那般柔情蜜意。若是情深意笃,该是怎样光景。”若水有点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上招式不慢不乱。
若水蓦然想起,那次,重明与凌水舞毕,恋慕重明的清晓自是醋意甚浓,白泽为重明解围,却被清晓要求试舞“清散剑法”。
“可惜清晓灵仙那般聪慧仙女,白泽仙将不知怜惜,出招迅疾、不管不顾,激恼清晓灵仙不说,也不见一向提携后辈的耐心。”若水暗自想着。
“重明仙将教授‘清散剑法’之时,都道我比清晓灵仙好些。清晓灵仙被白泽仙将为难之后,赌气让我一试,自是想看我出丑。那之前几日,我输给她时为白泽仙将训斥,本就倍感委屈,他们相与调笑罢了,偏生要我相陪,纵平日争强好胜也不愿受此折辱。”
若水不料,如今想起前尘往事,竟然仍旧恼怒,却又不得不承认,那次冲动之下错失良机。后来,若水入得木令谷时,偶见白泽舞起“情深似海”,酣畅淋漓又文雅俊逸,不禁有点后悔,却再无机会同他双剑合璧。
瞥见身旁雪色衣衫,若水依从出招,却见白泽轻皱眉头,抛来一记略略严厉的眼神,自知必是方才心绪游离被他看破,忙收敛心神。
若水沉心静气,时不时瞥向白泽,除却看他招式如何,便是知几招之后,他该展臂揽过自己,心中无端端生出期待。她如常侧身出剑,却见白泽身形掠过、步至前方,微微一怔,仍是变了招式。
白泽在前,若水在后,形影相随,长剑画弧、回剑横扫、提剑斜画、横剑轻推。若水看着纯白与月白两相映衬,忽觉如同落雪融月光,分外唯美。
再望向白泽,若水感到心中失望惆怅弥散开来:“难不成,是因了我对他无礼,此时他才如此变通?他向来对仙女风流调笑,偏偏是对我,好似十分不满。诚然,依他所言,我当是处处不足,可他不留情面也太过苛刻。”
蓦然,心中某个场景渐渐清晰起来,那日与凌水演练“琼林剑法”时所忆起的曾经。
“如果说,我学这‘清散剑法’,全凭木令花宴上见白泽仙将舞剑,抑或幽篁谷中重明仙将指点‘皎若盛阳’与演练‘情深似海’,想来都不甚恰当。其实,这剑法,当是他亲授。”
方丈洲上,玉石泉中,悬泉飞流,分割尘世。
彼时,白泽纸扇作剑,抬手便是舞起剑法,虽无半点深厚仙力,却是招式愈加轻柔悠然。若水念他重伤初愈,本要拦住,但贪看剑法也只好作罢。
“毕竟,木令谷中,他于木令树下舞起这‘情深似海’,凌厉剑势犹藏温柔,酣畅剑风尚存忧伤,纸扇在他手中不减却威风半分。淡紫花瓣簌簌飘落中,白衣公子以扇作剑、文雅舞剑,两相映彻,哪里是言语道得尽的无双绝美景致。只可惜,终究再无缘得见。谁知,今日竟能再观。”若水故作镇定掩下心中兴奋,仍是忍不住嘴角扬起,定定望着白泽腾挪辗转的身影,仿佛怎样看都看不够。
白泽收扇而立,侧头淡淡微笑道:“若水姑娘可记好‘皎若盛阳’?”
沉醉不能自拔的若水闻言,忙掩过两颊微热道:“八成而已。”
“舞来看看罢,”白泽退后一步,见若水还是没有过来的意思,方道,“难不成若水姑娘是随便说说的?”
若水闻言一急,也不言语,几步就走到白泽面前,生气地看看白泽,提剑认认真真地摆个起手式,随即长剑舞动。若水对那繁复招式并非记得真切,一招一式皆是极尽思量,方能勉强舞出,强作镇静,实则紧张万分,怕一时说了大话。
眼前默蓦然出现一抹纯白身影,便是白泽执扇在她身前舞了起来。若水忽感安心愈加认真望着他背影,细细看着招式,用心记下,仔细舞来。
“还好他舞剑甚缓,不然这等繁复剑法,我怎记得下,”若水暗自道,顾不得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唯恐错过他的一举一动,亦不敢出言相求半句,“他慷慨教我已是不易,又怎能多有所求。况且,依幽篁谷试炼来看,两位仙将该是更喜独自参悟之法,若多言语,该是失其三昧。”
若水将那日珍藏心底千年,每每忆起,都不由得微笑。偏偏那时,她已知,他心有所属。如此良辰美景,就此添上一笔无奈忧伤。
若水思绪回转至眼前,望着白泽背影,感到仿佛又是那日一同舞剑,相偕相随。只是,此时的白泽,剑风寒凉如雪,自己的心绪也似大石落水,渐渐下沉。
眼见“清散剑法”将尽,若水不禁紧张起来,连握着剑柄的掌心亦是沁出点点汗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泽的左臂,周身亦是不自觉地一僵。
白泽转身,垂眸浅笑。若水迎上他明澈目光,也不忘止步收剑、剑尖向下,眉头轻蹙,一点笑意也挤不出来。
见他左臂轻柔拂来,她微微敛眸,嘴角不觉一弯。
若水见白泽左臂拂来,正要闭眸,却见他左掌右扇同时震荡仙力,将自己围在核心。那仙力,虽是温柔,仍旧寒凉,让若水不禁此心如坠冰窟,眸中难掩无尽失望。
仙力渐散,白泽收掌收扇而立,随即如常展扇轻摇,笑容明朗如天际星子,偏带三分淡淡哀愁,依然俊雅潇洒不可言说。抬首望着他面庞,若水不禁呼吸为之一滞。
若水沉醉方才转瞬即逝的“怀抱”,与白泽静静相看,仿佛天地就此静止。
忽然,清冷声音传来,“若我未记错,‘清散剑法’应不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