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此起彼伏的炮声奏响了战争的序曲，几架泛银色的战斗飞行器接连从空中穿行而过，放下几挺高速机枪，这是新一轮进攻发起的前兆。
遍地开花的分散轰击让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蓟花圣堂外矗立的纪念碑一眨眼成了断壁残垣，飞扬的尘土把周围压制在低能见度的雾霭中，又如雨点般砸在了地上。
负责疏散平民的预备队正填补上空缺的防守位置，他们中一部分人只接受了短短数日的临时训练，派遣他们的岗位已是相对而言风险较小的了，前线的硝烟远比后方厚重得多，地面部队的存活率更是低得惊人。
数以百计的脉冲防御炮塔正疯狂予以还击，它们是全天候自动运行的激动设备，按理来说无需人为干预，但机器的攻击频率远不及手动发射的快，要塞内的守军竭尽全力地浪费着弹药仓库的所有库存，飞舞的红色流弹将天空每一处挤占。连续开火会让炮管过热从而诱发严重的安全隐患，但他们退无可退，不得不一意孤行下去。
「通报，战备系统即将过载，十秒后停止工作。」
系统通知音冰冷的声音仿佛在宣告他们的死期。敌军的重甲炮艇把握住了这个难得的契机，成功突破了严密的炮塔防守线，并在浓雾中丢下几枚能量干扰弹——战壕中的防御系统与护盾装置顿时遭到了大面积瞬时瘫痪。
“防御线出现了盲区，快点修复它！”
尽管几秒后就得到了恢复，但突破口还是被撕开了，大量小型无人机从母舰中倾巢而出，它们的目标很简单：不择手段加速驶向护盾核心，哪怕以同归于尽的战斗方式，只要护盾核心的反应堆被损坏，这一区域的天平就会倾斜，这场战斗也将接近尾声了。
初来的外乡人见到这番景象，或许以为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但战争从开始到现在只持续了一个月，敌方的闪电战攻势远超预期，一路上势如破竹、战无不克，雄赳赳地朝最后的城邦迈进。
“追踪者”运输艇在长途飞行后耗尽了全部燃料，其中一个推进器在高速飞越时被敌军一炮击中，硬着陆时狠狠撞在地面上，与燃料贮箱一同成了废铜烂铁。驾驶员的头盖骨被流弹掀飞了，其他士兵没时间安葬他，他们是临危受命的特别行动小队，负责逮捕投敌分子**细。
全副武装的士兵坐在石墩上小心地填充弹药，他们的作战装甲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耗，每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感到惶惶不安，除了坐着干等外别无良策。他们不愿多看一眼手心的战术全景地图，甚至连抬一下头都不乐意——不经意间朝上看，头顶就是烧成黑炭的屋架。
“收到最新消息：4号轨道港口回不去了，不过没关系——放下的舷梯也收不回去了，这船废了。”一个工程兵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他们冒烟的运输艇，仪器读数根本无法分辨，也没有分辨的必要了。
“尚无确定结果，不过看样子追捕对象已经死了。这算什么事？战况在进一步恶化，我们却进退两难了。”
“这么轻松地完成任务，我们穿越枪林弹雨地赶来不是很蠢吗？”其中一个士兵大声嚷嚷，其他人则纷纷安慰他。换言之，也是在安慰他们自己。
“结果很明确，他死了。”白袍人伸下手去，隔着白纱手套轻抚满目疮痍的尸体伤口。士兵们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于是她又重复一遍，“他死了，你们的任务到此为止了。赶快离开这里吧，我还要准备明天的祈福典礼。”
“是吗？”领头的军士长四下看了看，拔出腰间的重型手枪，朝尸体头部补了几枪，几滴血溅到了脸上。“没想到他已经死了，真是太好了。不过奥蕾雅圣女，麻烦您耽搁一下明天的祈福典礼吧，反正也没有活人会来参加的。”
“你想让我这么做？”
“除了追捕叛徒，君上还要求我们找到盗走的物品，或者关于它的下落的蛛丝马迹，这是我们的第二桩任务。”
“你们没带记忆复原器，没法从尸体口中套出情报的吧？就算带了那种机器，这个人死得这么透，想复原他的记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军士长声音沙哑的回答：“是，我们没法复原他的记忆，但并非毫无线索。”
“原来如此，你们在怀疑我有包庇的嫌疑吗？”
“阿芙拉圣女，我就单刀直入地讲吧。特殊时间特殊待遇，眼下的形势自然无需对您多行礼节。您心里有数、还知道点什么，最好统统交代出来，我不想逼供您。”
这回白袍人连头都没有抬。“‘在罪恶中游泳的人，必将在悲哀中沉没。’你们也好，你们的君上也罢，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军士长冷哼一声，从身后掏出一个弹匣：“若在公共场合，这番言语足够令您晚节不保了。是君上带领我们开启了辉煌的时代，他的决策总是无比英明。若非不知廉耻的下等种族同谋造反，狼子野心的奸细从中作梗，这个辉煌本将永远持续下去。”
“一群叛军就足以毁掉你们的‘辉煌’，它未免太脆弱了。光明之前有混沌、创造之前有破坏，你们的君上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至于你们，只是一群盲目的追随者，在你们扬言辉煌的过去时，怕是再没有未来容你们向往了。”
“您最好明白当下的状况，圣女。”军士长面色铁青地盯着身材纤弱的白袍人，“此时此刻的您早就不配坐在高台上净化人们的灵魂了。您是与叛徒有牵涉的危险分子，给您扣上‘勾结乱党’的帽子才是顺理成章的事。需要我这么做吗？”
白袍人抬起头来，愣了半晌；其余士兵则虎视眈眈地围着孤零零的白袍人，只要军士长一个手势就立即将其逮捕。
“听着：我很想给你们一些听起来不刺耳的忠告。但是——与其在我这儿自吹自擂，还不如去保卫你们引以为荣的亚拉帕。”
军士长咯咯地笑起来：“我们会赢得最终胜利。叛军只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以威胁七重天的安全。被俘虏的同伴们，我们会把他们解救出来的。”
“为什么我听闻到的风声是：几天前，叛军的先头部队冲破了亚拉帕的最后一道防线，要塞内的守军无一生还，被处死的方法……是当初你们对待他们的方法。局势早就不可收拾了，只有装傻的和真傻的才会说‘还不足以威胁’。如果真不足以威胁，远方的炮声是我自作多情的幻觉吗？”
“长官，该让她安静一会儿了！”
“亲敌者必须永远销声匿迹！”
“动摇军心、捏造谣言的通敌分子，处死！”
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挥舞着枪，每个人眼中尽是残忍的兽性。军士长伸手示意停止，“圣女，这儿正在打仗。如果士兵们强烈要求组建一个临时法庭，我是拦不住的。”
“在我这类手无寸铁的人身上泄愤，不觉得是懦弱的行为吗？”说到这里，白袍人放慢了语速。“但若是想借此机会享受逃兵待遇，就又另当别论了，这不仅仅是懦弱了。”
军士长异样地朝他的手下瞟了一眼：“没找回丢失的东西，这项心头大患不解决，我们会被君上问责的……”
“至少最后一次相信我，军士长大人。这是秉承命运的旨意，你们找不到了。学着变通一点，趁野蛮的叛军还未攻陷这里，请自行离开吧。这里需要安宁，哪怕是死亡的安宁。”白袍人十分难得地露出了渴求的语气。
军士长的反应很微妙，他又怪哼一声，和手下的士兵们低声互相讨论了一会。
“诸位，我看我们已经尽力了，该完成的都完成了。趁这个地方还没被夷为平地，我们走！”军士长大手一挥，率领着零散的士兵队伍撤离了千疮百孔的蓟花圣堂。
后半句话才是逼走他们的真正缘由——战火随时会烧到亚拉帕外围的任何一栋建筑，即便曾经门庭若市的蓟花圣堂，随着叛军的长驱直入也早已门可罗雀。堆在门外的除了恶臭的燃料就是腐烂的残缺肢体。
“他们踏着尸体朝这儿进发了，这次注定要画上句号了。他现在一定无比气愤，很快就会亲自追来了吧。抱歉，平白无故让你承担起如此艰巨的责任，甚至临死前都没让你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命运偶然得看中了你，而现在只有你办得到了，纵然无法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你却是结束噩梦的唯一希望。”
情况差不多如士兵们料想的一样：他们前脚刚离开，蜂拥而至的炮弹就将这里开辟成了新战场。粒子束巨炮织成的密集火力网撼动着大地，世界发出隆隆的呼噜声。纺锤形的高塔上发出一条简短的讯息：
「蓟花圣堂已沦陷，请所有人员撤离。」
凋敝的灰墙外，滚滚尘烟肆意抹去建筑体的轮廓线，流弹落在地面时留下蓝白色的火焰，所有常规金属都会被其熔化。不绝于耳的炮弹在她身边轰鸣，四面八方的爆裂冲击波会震碎体内的一切器官。但白袍人纹丝不动，她摘下手套，用手轻轻触碰尸骸：
“继承使命吧，流亡人间的窥视者；或将其抛弃，让它重归为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