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陈逸安
鹤顶红和匕首有什么共同之处?
两者都能取人性命。
除此之外,两者的共同之处,便是一同出现在你的桌子前。
你哆哆嗦嗦地摸了摸鹤顶红的瓶子,又摸了摸匕首的鞘,紧接着,又抬眼望了望太医院的大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接着,你的目光,又落回到鹤顶红与匕首这两样都能取人性命的物件上。
取人性命,取人性命,取人性命……
要么去取别人性命,要么取自己性命。
医者父母心,身为医者的你,从来没有想过取别人性命,那么,显然,你面前的鹤顶红与匕首,是你为自己准备的。
有道是,蝼蚁尚且偷生,要是可能的话,你也不愿意走到现今这个田地。
寒窗苦读,钻研医道,兢兢业业,好容易混出点名声,拔擢进太医院,本以为时来运转,不说光耀门楣,至少可以让父母妻儿,衣食无忧……
偏偏事与愿违,翻过来你自己害了他们,倘若能够一死了之,到你为止,不株连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个身材佝偻,留着山羊须的白发老者的身影进入了太医院的大门,那个身影让你有几分惭愧。
那是项邦彦,项太医,除了是你的上司外,还是你的恩师,对你一向知无不言,不少独门秘方都倾囊相授,还一心给你制造能够晋升的机会。
可你完全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项太医重重叩首,虽然于事无补,但,这聊表的心意,稍微能让你在死前好受一些。
项太医受你一拜,有些吃惊。
你没登他反应过来,已经起身,伸手去拿那鹤顶红。
谁料,你起身太猛,居然撞翻了桌子,上面的鹤顶红与匕首掉落外地。
瓷瓶,四分五裂。
毒药,洒落一地。
地砖,慢慢腐蚀。
绿色的泡沫,垂死地吐了出来。
项太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肯定认出瓶子里必定是凶猛之毒,急忙朝你冲了过来。
你刚要捡起匕首,项太医气喘吁吁的抢先一步,把匕首踢开。
“逸安,你这是何苦?!”
“老师,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这话才说到一半,你的眼泪,早就决堤。
“我把药弄错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把什么药弄错了?”
项太医听了你这话,神色也紧张了起来。这太医院配的药,都是给皇亲国戚,万万不能出错。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是无所谓了。
“我把给陛下的药弄错了。项太医,你不是给陛下的药方里有三钱青麻吗?我给抓成了三两,一两的青麻都要命,这……可是谋害君王的大罪……拖累恩师,我实在没有面目,但愿老师能用我的人头换取圣上的原谅。”
说罢,你又扑向了匕首。
“等等!”
项太医一声大喝。
“你要死我不拦你,可你要把话说清楚。”
你捡起匕首,顿了一下。
“你说你把三钱青麻抓成了三两?”
“是的。”
“可我刚从陛下那里回来,陛下没有好转不错,可也没有驾崩。”
“恩师你就别骗我了。”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项太医走上前来,伸手夺你手里的匕首。
你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松手。
“要是陛下驾崩,就算我有心包庇,最后肯定也会追查到你,那时候你逃不了千刀万剐,现在让你自杀更好。问题是,陛下真的没事。”
“这……”
项太医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你松开了手。
“可是,青麻超过一两不就致死了?难道《黄帝本草》上记录有错?”
项太医没有理会你的问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我说怎么都加了三倍剂量的青麻,陛下身体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如此。”
说着,他吩咐你道:“逸安,你去把今天给陛下煎药剩下的药渣给我找来,要是前几天的还在,也给我找来。另外,库房里的青麻都给我封存起来。”
“为什么啊?”
项太医瞥了你一眼。
“救命。”
“救谁的?”
“你我的。”
项太医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记好为师的教训,逸安啊,在这太医院里,除了救别人性命外,也要救自己的啊。”
说着,项太医长长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什么。
第五章
任熙
“知了——知了——知了——”
从浓郁的树荫里传来阵阵知了的叫声,仿佛它们已经无法承受盛夏的酷暑。
“庆阳公主,请。”
诚松子亲自为你端上了一碗冰酪,上面特意加了一勺你最爱的红豆沙。
“有劳师傅。”
看着那上面的红豆沙,你不禁莞尔,你小时候淘气,曾经给父皇与母后送来这紫歆观,虽然你没有出家,但,诚松子算得上是你师傅,他对你的饮食偏好,依旧记忆犹新。
“哪里,哪里,公主大驾光临本观,本观能拿的出手招待的,也就这些了,公主不嫌弃就好。”
诚松子坐到一边,拿起鹅毛扇,轻轻扇着。
你舀了勺冰酪,送进口里,果然冰冽。
“师傅这话就见外了,观里我又不是没有住过,现在还时常想着,念着,什么时候脱了这俗尘繁务,好生在这观里清净些时日。”
说着,你轻描淡写地说道:“听闻,母后最近在观里静修,恐怕也是要寻个清净吧?”
“也有这方面吧。”
诚松子念了句“无量天尊”,接着说道:“庆阳公主可知道陛下他前些日子身体抱恙?”
你点点头。
“皇太后说,她在陛下抱病期间,曾发下宏愿,要是陛下康复,愿意来敝观闭门清修一月,以谢各方神灵庇佑。如今,太后是来还愿的。”
“原来如此。”
你放下勺子,这就要起身。
“清修清苦,我这就去探望下母后。”
诚松子急忙阻止。
“太后特意嘱咐过是闭门清修,谁都不见。”
“自家女儿都不见?”
“这……公主,就别为难……”
诚松子话说道半截,就听到庭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你与诚松子抬头,视线穿过走廊,刚好看到个穿着粉色纱衣的宫女,神色慌张地出现在庭院。
你马上认出了那个宫女。
“芸儿,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芸儿见到你与诚松子,赶忙跪下。
“公主恕罪,芸儿……芸儿走路上,突然见到一只蝴蝶,很是漂亮,想要捉来送给公主,没有想到,追着追着,竟跑到这个地方了。”
“你这丫头!”
你忿忿瞪了她一眼。
“我说怎么半路上就不见你的人影了,原来是追蝴蝶了。”
你欠身,向诚松子道歉。
“这丫头平日里就这样,没想到到这里,还这样,结果唐突了师傅,望师傅责罚。”
“公主……”
芸儿开口讨饶,可诚松子也没真要责罚的意思,怎么说也是你的宫女,他还是要给你几分面子的。
“责罚就罢了,她本来就小,爱玩本就天性。”
“还不谢过师傅?”
你挥手让芸儿退下,然后,说道:“听兄长大人说,父皇病重的时候,师傅在观里特意为父皇开坛祈福,如今,父皇康复,看来,也是师傅法力无边的缘故。”
“岂敢岂敢。”
诚松子摇摇手。
“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就算我开坛做法有所裨益,那也是诸天神灵法力无边,贫道只是代为祈祷罢了。”
“师傅依旧谦虚得紧啊。”
你还要说什么,却给庭院里“哇——”地一声哭声打断了。
你再一看庭院,本来已经退下的芸儿,又出现在了庭院里,这次,她好像也知道自己犯错了,没等你说话,自己就哭哭啼啼道:“公……公主,这……这……这不赖芸儿,那蝴蝶又出现了!芸儿想捉了碎尸万段,可……可……可一转眼又不见了……”
你刚刚才饶过她,没想到她又犯了。
你径自起身,走到庭院里,抬手就给芸儿一个巴掌。
芸儿挨了你一巴掌,却压低了嗓子,道:“这庭院蹊跷,我绕来绕去,都只能绕回这里。”
你马上心领神会,可手上打的动作没停。
“看来,你是皮真的痒了,不打你不长记性。”
“公主饶命,饶命啊,芸儿知道错了。”
芸儿的哭喊声更大了。
诚松子上前,分开了你们两个。
“算了,算了,本身也不是多大事。”
诚松子微微一笑。
“说起来,公主殿下,你小时候只比她淘气啊,如今怎么说起她来了。”
“师傅,别那么说。”
说罢,你与诚松子回到茶室内,把冰酪吃完,你便起身告辞。
诚松子亲自把你与芸儿送出观。
临别的时候,不请不重地在芸儿脑袋上拍了下,道:“以后走道小心点,除了遇到蝴蝶外,还可能遇到毒蜂呢,那就危险了。”
话是说给芸儿听的不假,可诚松子的眼睛,往你身上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