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陵
一文铜钱。
真的只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一文铜钱。
上面泛着绿色的铜锈，以及若隐若现的斑斑油花，可以想象，这枚铜钱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才到你跟前。
和药王谷拍会上的半文铜钱不同，那半文铜钱，与其说是钱，还不如说是信物，而面前的一文铜钱，也只是一文铜钱而已。
“我说，彭阁主，你有没有搞错？”
你身边的韩彪，看着那一枚铜钱，涨红着脸，显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倒也谈不上是韩彪脾气大，而是说换作旁人，八成也会和他一个反应。
“你说你打算买我们手里的镇魂散？”
彭宛不慌不忙得转着手里的珍珠。
“没错。”
“全部买下？”
“没错。”
韩彪的嗓音一下子抬高了不少。
“那你还只出一文钱？”
和韩彪的怒气冲冲相比，彭宛倒是很平静。
“没错。”
彭宛的理直气壮，让你想起“厚颜无耻”这个词来，拍会上你花了大价钱买下的镇魂散，这彭宛即便说想杀价，杀到一个铜板的地步，也着实过分了一些。
“喂喂喂，姓彭的，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镇魂散在市面上是什么价格你玄同阁不会不知道，你居然想把我们手里的镇魂散全买了，还只花一文？这买卖哪个傻子肯和你做？”
彭宛没有理睬韩彪，而是把目光转向你。
“这里不是有个傻子吗？”
“你什么意思？”
韩彪腾地一下冲彭宛跟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领。
“你们在竞拍会上把镇魂散拍下来后，出了门便有人要以同样一文的价格买下来，没记错的话，你家主子可是当场就答应了。按照你说的，你家主子不是傻子什么人是？”
“这……”
韩彪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了。
不但是韩彪，你都成功地被噎住了。
绕了一圈以后，居然把你给绕进去了。
“彭阁主到底是我们的客人，别失了礼数。”
既然你开口，韩彪只好放开了彭宛。
“玄同阁真不愧是玄同阁，真让姚某大开眼界，到了药王谷，消息依旧这么灵。”
“凑巧，凑巧罢了。”
彭宛端起面前的茶盏，呷了一口。
“反正，镇魂散对你已经没用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我好了。”
“没用了？”
你再次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彭宛，四十出头的年岁，貌不惊人，脸上总是堆着笑容，哪里有什么江湖上赫赫有名玄同阁阁主的架势，分明就是一个市侩的商人，有谁会想到，就这么一个人，手里面捏着江湖上多少秘密。
“镇魂散怎么说也有祛除毒瘴，镇定心神的作用，怎么能说没用？我运回南越，一付一付地卖，怎么卖也不止你这区区一文钱。”
“镇魂散当然有用。”
彭宛话音未落，韩彪马上反驳道：“你刚刚还在说没用。”
“我是说没用。”
“一会有用，一会没用的，彭阁主到底想说什么？”
你自己都有些给彭宛绕住了。
“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
彭宛停止了转动珍珠。
“关键是，药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用没用，主要取决于人，不是吗？而且，还和有效期有关。”
“你是在说，镇魂散要过期了？算了吧，我们检查过了，新鲜得很。”
“韩彪，闭嘴。”
你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地止住了韩彪。
你拱手，示意彭宛继续。
“这镇魂散在拍会之前，对你来说，确实很有用，要不，你也不会花了三十万两买下来。然而，拍会之后，镇魂散又没用了，要不，你也不会只一文钱，便要出手——人家还没肯要。”
彭宛的声音不大，可仿佛每个字都敲在你的心坎上，听得你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股冷气，从口腔，进入肺部，然后，逐渐蔓延到四肢百脉。
你再看彭宛，他脸上的笑容，没用减弱丝毫，可那眼睛，你无法看出丝毫的笑意来，却感到一股比寒气更冷的味道来。
“你知道……我是谁？”
你试探着开口。
彭宛点头。
“当然知道。”
你的余光，瞥到韩彪神色一凛，手缓缓靠向腰部的佩刀。
你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彭宛，确实很聪明，可是，当年，杨修也很聪明，不还是给曹孟德给杀了？
“你不就是姚广陵，一个药贩子嘛。”
韩彪握刀的手停了下来，摁在刀柄上，静静等着你的下一步指示。
你继续看着彭宛，而彭宛，也在看着你，那个感觉，就如同在凝视着一道深渊，幽深漆黑的深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深渊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张开大嘴随时都准备把你给吞下，它之所以没有那么做，那是因为深渊，和你在做同样的事，凝视，凝视着你。
你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玄同阁能够在江湖上立足，为什么那么多门派知道自己的秘密给玄同阁知悉，却没有哪个人对玄同阁出手，因为玄同阁有一道无形的红线，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可以做，这道红线，是他们划给自己，同样，也是划给整个江湖的。
那么，既然如此，这样的存在，活着或许比死了，对你更有用，不是吗？
“这笔交易，不是不可以和你做。”
你给韩彪使了个眼色，韩彪这才把手从刀柄上慢慢放下。
“一个铜板，换三十副镇魂散。”
“啊？喂，姚老板，你这算是变相涨价了啊。”
彭宛一副肉痛的模样，仿佛吃了天大的亏的是他，而不是你。
这家伙，占便宜占上瘾了，你都有些怀疑，他出门要是不捡东西，就算是丢东西了。
“差不多可以了，三十副药，够换别的药了。”
“换？换什么？”
彭宛眨巴着眼睛，似乎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你没去搭理他，继续重复着你的报价。
“一文钱，三十副镇魂散，不同意就算。”
彭宛犹豫了半天，把手中的珍珠转的嘎嘎响。
“你丫怎么这么小气？和你爹差远了！三十五副药！多给五副！”
韩彪听了这话，才要伸手，你直接示意不用了。
“你要多那五副干什么？”
“没有三分利，谁肯起五更，我总得赚点。”
彭宛说的义正言辞，你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好家伙，他自己赚就这么理直气壮的，怎么不给你赚点？
彭宛也看出你神情的异样，连忙转笑道：“姚老板是和吕不韦一样做大生意的，和我这种谋小利的没有可比性。”
说着，彭宛在脸上自己轻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看我说的，吕不韦的生意，和你比，也差许多，不是吗？”
吕不韦吗？
是差了点。
毕竟，吕不韦最后，一无所有，还是给逼死的。
你可真的没有兴趣成为第二个吕不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