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南宫阙
感情是什么?
应该是一个很玄妙的存在,不是吗?玄之又玄的那种。
毕竟,从《诗经》开篇第一首的《关雎》开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无数文人都试图用语言来描摹。
或山无陵,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或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或两情若有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然而,凤求凰的司马相如也会嫌弃卓文君人老珠黄。
金屋藏娇的汉武帝,满眼只能看到卫子夫的轻歌曼舞,却看不到陈阿娇一边吟诵着长门赋,一边枯望着永远空旷的宫门。
满口长相厮守的李甲,最终也只能看着比满箱珠宝更加夺目的杜十娘沉入江底。
许仙见到了白素贞的真身,也给活活吓死……
这就是感情?
是的,这就是感情,一个无比奇妙的存在。
昨天的甜言蜜语言犹在耳,今天说不定已经怒目相对,老死不相往来,恨自己当初是猪油蒙了眼。
说不定,感情,真的有一个保质期,在这期间内,的确是猪油蒙了眼,过了这期间……猪油就会化了。
当然,也有人一辈子给猪油蒙了眼。
好比,你家主子,在外人看来,绝对一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只一个咳嗽,大地都会颤抖,偏偏回到家里,外面那个怒目的金刚,便成了含笑的菩萨,温声细语地给妻子描眉梳髻,几十年不变,为了妻子的热病,不惜以身犯险,前来这敌对的药王谷,只为求得灵丹妙药。而今,药没有着落,你家主子茶不思,饭不想,看得你这个在主子身边伺候多年的都担心不已。
又好比,现在,在大街上的夫妻俩口子,吵闹得方圆好几条街的人都觉得耳朵疼,那红眼的架势,你都怀疑,那蒙眼的猪油当年是否真的有蒙上去过。
“你个老废物!撒谎给老娘动点脑子!说什么不好,说你去拍会了?就咱家那点积蓄,你去拍会?!”
瘦小干瘪的女人,宛如是松树成了精似的,叫嚷着拽着跪在地上的,肥胖汉子的耳朵,那汉子护着疼,求饶连连。
“我真的是去拍会了。”
“少来了,别当我不知道你那心思,你瞅上隔壁王寡妇多久了?看到那****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说!你是不是把钱给那****了?!”
“真的没,真的没,你真的想多了,我确实是去拍会了。”
“呸!拍会!你当老娘是三岁小孩啊?!你说你去拍会,你拍什么的啊?就拍了这几个药丸子!”
说着,那妇人甩去个盒子,掀开盖子,在围观的人群跟前晃了一圈,那幽蓝的色泽,泛着奇怪的红光,坐在酒肆二楼的你都能看到。
“大家评评理,评评理,就这么几个药丸子,这老废物和老娘说,花了五千两买的!”
“确实是五千两。”
“五千两你个大头鬼!这才几个药丸子?一,二,三,四……总共二十个药丸子,五千两银子!你和老娘胡扯呢?!你肯定是拿那些钱去给王寡妇了!”
“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啊。”
……
这对夫妻在街道上拉扯着,撕拽着,周围没一个人要上去劝解,都笑呵呵地看着这么一出闹剧,权当免费看戏了。
你坐在二楼,也在看戏,只不过,你的眼睛,没有盯在那对夫妻身上,而是盯在那老太婆手里的药丸上面。
第三十三章
洛城
药丸。
浑圆的药丸。
明明颜色是蓝色,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泛着些许的红光。
你捡起一颗,凑到鼻子底下,用力嗅了嗅,一股特有的辛辣的气息,和你多年来用的一个味道。
一气正清丹!
确实是一气正清丹!
你差点以为,今年会空手而归,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小怡,厄萨神庇佑,总算是买到了。
不过,你手里只有一颗一气正清丹,小怡的病,每天都要吃,一年下来的量,和你这区区一颗,差距还很大。
好在南宫阙找来的胖老头,似乎还有不少。
“还有多久才能到?”
南宫阙打量着周围慢慢稀疏的矮房,询问着赶车的胖老头。
“一会,一会。”
胖老头擦着额头上的汗。
“一刻钟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同行的东门亮,轻抚着唇上的两撇胡子。
“你是没见过我家老太婆,什么都要查,我好容易打算拍点一气正清丹回来赚点私房钱,居然给她查到了。好在,我分了两边,这边还有点,刚好卖给你们。”
你挑起车帘,刚好看到太阳,在天边喷薄出最后一丝的晚霞。
夕阳如血,映得你的眼睛觉得生疼。
过了不久,马车驶到一座不起眼的府邸跟前,胖老头把马车栓到一旁,然后,转身,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大门。
“请。”
你,东门亮,南宫阙三人,鱼贯而入。
这是一个和外貌一样不起眼的小院,只有一个院落,看上去以前是附近的土地庙,庙里的土地公的脑袋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了,柱子上的红漆早脱落得差不多,蛛网如同残缺的窗帘,在窗棱上飘来飘去。
“久等了。”
胖老头从土地公背后,捧出个长匣子,荆启刚要上前打开匣子,胖老头如同见鬼一般,指着你的身后尖叫道:“老太婆!你怎么来了?!”
他老婆来了?
这本来不关你事,可你不想节外生枝,连忙转头,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太婆,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仿佛是从阴影里生长而出的枯树。
枯树,老朽的枯树,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化为地上的尘土,可是,那双眼睛,却透着与老迈身躯截然不同的精光。
精光,是有精光,只不过,不只是从老太的眼睛里发出的,而且,不只一道,而是有六道。
第一道精光,是刀光。
胖老头,从匣子底部抽出鬼头刀,悄无声息地朝着距离他最近的南宫阙砍过去。
瞬间道光一片,你都看不到南宫阙的身影,他完全给那片刀光笼罩在里面,如同一只受困在笼子里的鸟。
南宫阙当然不是一只那么容易就能够给困住的鸟,身形腾挪,翻越,每每试图抽出背在身后的短戟,胖老头都以更猛烈的刀法欺近,使南宫阙始终拉不开距离。
第二道精光,是箭光。
东门亮的箭。
虽然,东门亮是例无虚发的神箭手,但,他这几箭,根本没有准头,南宫阙与胖老头纠缠在一起,南非你我,仓促之间,东门亮没办法瞄准,这几箭与其说是要伤到胖老头,不如说是给南宫阙解围。
胖老头回手取收势,几下便把来箭劈开。
第三道精光,是戟光。
得到喘息的工夫,只一眨眼,南宫阙已经短戟在手。
短戟在手的南宫阙,如虎添翼,一声长啸,仿佛饿虎扑食,朝着胖老头扑过去。
胖老头刀法精妙,把浑身上下守得针扎不进,南宫阙一时间如同狐狸遇到了刺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第四道精光,是刀光。
不是胖老头,而是门口的干瘪老太,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扑到东门亮身后,东门亮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抹胡子,老太的鬼头刀已经朝着他的脖子啃过去。
第五道精光,是火光。
你手里的战身刀,没有锋利的刀刃,却有着厚重的刀身,与老太手里的鬼头刀一碰,迸出点点的火光。
第六道精光,是刀光。
更多的刀光,从门口,冲进来四个黑衣人,个个都手持着鬼头刀,也不多说什么,从各个方向,各个刁钻角度,纷纷朝着你招呼过来。
难怪在牢房里,那些个给扎了针,浑身肌肉爆裂的狱卒们,也只是和这几个人勉强打了个平手,这些个黑衣人,出手的招法虽然看上去都蛮别扭,但,底子绝对堪比宗师级人物,要不是你有着强横铁布衫护体,恐怕早给他们分尸了。
还有精光吗?
还有第七道精光吗?
没,没有精光了。
从门口缓缓走进来的老者,留着三绺长髯,单手托着刀。
刀,未出鞘,可那股精光,依旧让你觉得刺眼,之前所有的精光与这光相比,都显得黯淡。
那股精光,与其说是鬼头刀上发出的,不如说是老者身上发出的,老者自己就是一把刀,一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刀。
老者进入庭院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住手了,仿佛是学艺不精的孩子,生怕自己拙劣的技能,招惹来行家的笑话,有道是班门弄斧,不是吗?
“一百七十招。”
老者的眼睛,扫过了南宫阙。
“二百一十招。”
他看过了东门亮。
老者又看了看你。
“四百招。”
然后,老者低头,慢慢算着。
“七百八十招。”
接着,老者又环视了下那些黑衣人。
“六十招?”
黑衣人与胖老头,瘦老太一起点头,然后,刀光再次乍起。
你见状,忙冲南宫阙和东门亮喊道:“退墙边!”
胖老头一听,以为你们要跑,赶紧叫嚷着:“别让他们跑了!”
跑?
你?
说你要跑?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是天大的笑话,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你都不曾逃跑过,更何况就这七个人?
“当!”地一声,战身刀,给你竖着插进地面,如同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你的跟前,加上你,一身刀枪不入的扎实铁布衫,构成了一堵最为坚固的墙。
站在你身后的,是南宫阙,原本的短戟,已经加上的长杆,成了一柄长戟,从你的身后越过,锋利的戟头,探出战身刀外,如同是毒蛇吐出的信子。
东门亮双目紧闭,调整着呼吸,一手搭在弓弦上,一手拿着数只弓箭。
七个人,挨着你们背靠的墙壁,形成了一个半圆,把你们三个人围住。
你一点都没有担心,甚至挑衅地伸出右手,一下接着一下,用力击打着战身刀。
厚重的战身刀,在你劲道十足的掌力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砰!砰!砰!”
如同是狮子在进攻前发出的低吼,随时要将面前的猎物斯个粉碎。
“砰!砰!砰!”
如同是来自地底深处的呐喊,地狱的大门在邀请人们前往。
“砰!砰!砰!”
如同大战前士兵们静静磨刀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没有丝毫颤抖,因为他们脑海里没有恐惧,有的是即将建功立业的喜悦。
“砰!砰!砰!”
……
一下一下的声响,没有任何的音律可言,仿佛有个无形的大锤,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再坚固的铠甲,在一遍又一遍的敲击后,最终,还是会轰然坍塌。
胖老头动了。
刀光,如灵蛇一般闪过。
长戟,划空,自上而下,如仙鹤啄蛇。
你的战身刀,也动了,如一堵墙,朝着胖老头碾压过去,胖老头只顾着招呼南宫阙的长戟,给你战身刀撞个正着,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
胖老头身体未落地,瘦老太连同另一个黑衣人一起窗了过来。
瘦老太对付南宫阙的长戟,黑衣人防备着你的战身刀。
你战身刀横起,单手轰上黑衣人单薄的鬼头刀。
鬼头刀断裂,黑衣人赶紧后退。
南宫阙的长戟,倒勾着瘦老太,朝着战身刀袭来的方向后退。
黑衣人与瘦老太眼看着要撞到一起,二人急忙纵身,逃过了战身刀与长戟的合击。
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箭雨。
东门亮手里数箭齐发,劈头盖脸地朝着黑衣人与瘦老太袭过去。
箭,是如雨。
而雨,遇到了风,也只能给风吹散。
风起了。
老者手里的刀,出鞘,一股劲风,卷着箭雨,原本夹着劲风的箭,仿佛真的成了风中的雨滴,任由风摆弄。
风,命令雨,改变方向。
于是,雨,真的改变了方向。
箭,在老者手里的刀的牵引下,改变了方向,朝着你们几个袭过来。
战身刀回转,再次插入地面,化作了盾牌。
“叮叮叮”,宛若是真的雨滴的声音,可你知道,那是箭,打在战身刀上的声响。
老者注视着你,南宫阙,东门亮,良久,慢慢长吟着。
“五千招。”
“快!快包围这儿!”
凌乱的脚步声,带着马匹的嘶鸣,接着,是兵器的碰撞声。
你抬眼,但觉天空火红一片,可太阳,早已落山了许久。
那是人们手里火把将天空映红了。
看来,来了不少人。
老者和其余六个人彼此望了下,然后,纷纷离开。
留下你,东门亮,南宫阙三个人,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