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项镇东
尸体。
尸体，对于你这个药王谷四个掌柜之一，尤其你还是主要负责药王谷内治安来说，实在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了。
尸体本身，也没有多少奇特之处。
那是一句中年男子的尸体，面色发黑，七窍有黑色液体流出，显然是中毒。
毒药，对药王谷来说，也不是多么稀罕的物件。
那么，尸体寻常，毒药寻常，那么，你为什么会来这停尸房？不单单是你来了，你还把手底下的赵香英，蒋齐英，阮慕英，章辉英这四英给带来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有足足四十七具尸体，把原本不大的停尸房塞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尸臭的味道，这股味道，实在臭到令人作呕。
可是，在场的人，包括你在内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有呕吐的迹象。
这有点类似于一个伤口很疼，在边上砍一道更深的伤口，人们往往会被更深的伤口的疼痛转移了注意力，而忽视了之前的那个伤口。
看起来，目光所及，都是尸体的震撼，早已让这些江湖老手们忘记了周遭浓郁的尸臭的味道。
这是当然的，不是吗？
你的记忆里，你从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四十七个人，在短短两天内全部给人毒死，如果说再加上之前，卢征以及全家被灭门的惨案的话，短短半个月内，药王谷里死了有百余人。
即便七年前，在药王谷内莫名爆发的那场瘟疫，都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死如此多的人。
然而，比瘟疫更加可怕的，是谣言。
谣言，可能是世上最恐怖的野兽，因为诸如豺狼虎豹之类的野兽，那都是有迹可循，而谣言，完全没有。
没有形状，没有腿，却比任何野兽更有传播能力，也就在这两天内，原本安静祥和的药王谷，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环毒杀案的各种谣言折腾得暗潮汹涌。
有谣言说，这场毒杀，是因为有别国想吞并药王谷，先下毒削弱谷里的实力。
有谣言说，这场毒杀，是因为谷里的人触犯了什么禁忌，从而导致的诅咒。
有谣言说，这场毒杀，是因为有什么脑子不正常的，在进行杀人炼药。
……
说谣言是野兽的道理，就在这里，因为谣言根本没有道理，也无需道理，只要轻轻地上嘴唇碰下下嘴唇，一个谣言，便诞生了，比孕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痛苦异常的分娩过程相比，实在太容易了，代价也实在太轻了。
哪怕听到谣言的人对谣言可笑的内容嗤之以鼻，但，只要谣言加上一句：宁可信其有，万一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是吗？
这简单的一句话，与谣言本身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唤作“谣言”的野兽，也就此插上了翅膀，撕裂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有什么比恐惧，更能驱使人的内心？
在人们看来，自己享受空气，阳光，雨露，是天经地义，是应该的，无需感谢什么，但是，当告诉他们，这些东西会被褫夺，失去的恐惧将远远大于他们获得的快乐。
你所面对的，不正是如此吗？
你治理谷里，让街坊们安居乐业，这是该的。
你不顾风吹日晒，雷打不动都要按时巡街，这是该的。
你全年无休，半夜出事都要亲历亲为，这是该的。
……
一旦出现丝毫差错，一下子群起而攻之，你平日的种种，根本没人看到。
好在，薄礼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没有忘。
于是，在群情激愤，尤其是同样身为四大掌柜的李旭，以人心惶惶，无法做生意的名头，让你在三天内破案的时候，薄礼渊硬是帮你把三天延长到了七天，最后，临走的时候，薄礼渊还在你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你尽力吧。”
薄礼渊知道你的付出，也知道这个要求很是荒谬，更知道你的担子有多重，可是，在眼下，只能这样了。
不过，你知道，光尽力，是没用的，只有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才行。
“有查出死者中的是什么毒吗？”
你拨弄着手里的手串。
“是砒霜。”
蒋齐英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沮丧。
都不用照镜子你都知道，你脸上的沮丧，与蒋齐英相比，只多不少。
不是什么特殊的毒药，最为常见，满大街都是砒霜，如果说是什么特别的毒药，尤其是一些独门毒药，那无异于是下毒者的印章，顺藤摸瓜自然能找到凶手，这类最寻常的，如同在汪洋大海里找到异地特定的水滴，明明知道大海里肯定有，可是，无从下手。
“死亡时间。”
“第一个死者死在前天的卯时，死者是个更夫，他家人说他忙了一晚上，天蒙蒙亮才回家，回家没一会，不知道怎么就一命呜呼了。”
阮慕英的调查，极为仔细。
“这些人死亡地点呢？”
“在家里，酒肆，客栈……实在太乱，看不出什么规律。”
章辉英知道你的意图，苦笑着摇头。
此路不通。
“身份方面，从更夫到商人，从农民到***什么身份都有，年龄上男女老少也都有。”
赵香英到底在你身边多年，知道你下面要问什么，没等你开口，自己先汇报了。
这么说来……
岂不是随意杀人了？
好端端的，在药王谷随意杀人……真和谣言说的那样，有人试图在削弱药王谷吗？
想到这里，你不自觉地停止了摆弄手串。
你的手指，紧紧捏住手串上的珠子，因为过于用力，指甲也从肉色变成了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