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旭
眼泪。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你的眼眶奔涌而出。
那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激动的。
是的,激动的,激动的眼泪。
你一把抓住面前薄礼恒的手,不由得老泪纵横。
薄礼恒大小就在你跟前长大,十年前,你唯一的儿子因故殒命,你更是把他视如己出,老谷主自是知道你的心意,这才在临终前把薄礼恒托付给你。
原本薄礼恒按部就班地继承药王谷就好,谁知道一切都在薄礼恒去了趟南越以后彻底改变。你本来是想让他去见见世面,历练历练,哪里想到,薄礼恒见到南越首都兴业城的花花世界,一下子乐不思蜀,宁可当个药王谷南越分号的掌柜,也不回药王谷。
这么一待,足足有六年,你有六年没有见到薄礼恒了,再想到老谷主的嘱托,还有薄礼渊那小子鸠占鹊巢,摆出一副谷主的做派,你是又气又难过。
“谷主,你可总算回来了。”
薄礼恒面色有些惨白,试图把手抽回去。
“李伯伯,这谷主不是给我哥当了嘛,怎么还叫我谷主?”
“谷主?你说薄礼渊?”
不提这个名字就算了,一提这个名字,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薄礼渊就老谷主瞎眼不小心弄出来的野种,他妈连个名分都没有。礼恒,你可是老谷主的嫡出继承人,谷主的名号,只有你有资格继承!”
说着说着,你不知不觉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
薄礼恒没吃住你的手劲,到底叫喊出声来了。
“哎哟——”
那叫声虽然不是撕心裂肺,但,也确实疼痛难忍。
你急忙松开手,捋起薄礼恒的袖子一看,就看到原本包扎好的伤口,给你一抓之下,隐隐渗出血来了。
“你怎么受伤了?”
见到薄礼恒受伤,你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几分。
你这么一问,薄礼恒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他啊,逛青楼的时候和人打架伤的。”
薄礼恒不肯说,他身边盘着两枚珍珠的公子哥开口了。
“彭宛,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青楼?!
这两个字一进你耳朵,你脑袋立马给炸开了。
当初,老谷主在世的时候,薄礼恒知书达礼,恭孝谦卑,没有想到,老谷主过世不到十年,他居然和变了一个人似的,这叫你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老谷主。
“谷主,你不能这样啊,兴业再好,那也不是你家啊,这次你回来刚好,我马上让老刘把你看起来,把药王谷继承下来,这才是正事!”
“啊啊啊啊,所以我才不想回来啊!”
薄礼恒哭丧着脸,扭头转向一边的彭宛,彭宛用手在嘴唇上做了个缝合的动作,死活不出声。
“彭宛!说话啊!”
“我说,薄少爷,你这样我很难办啊,你一会让我当哑巴,一会又让我说话,到底要怎样?”
彭宛摇着头,没去理会薄礼恒,径直向你问道:“李当家的,你这边青麻近一年来,有没有奇怪的交易?”
“交易?那你得去问齐霞那老娘们,药王谷账本都是她管的。”
说到“齐霞”这名字,你忍不住一脸的鄙夷。明明一个外来户,靠着年轻时有几分姿色,爬上老谷主的床不说,现在居然掌管药王谷账目,俨然与你平起平坐了。
“好啦,好啦,李伯,齐妈那边我们查过了,这一年里,药王谷账面上就走了一百来斤的青麻。”
“那不得了,你们都查过了。”
你翻了个白眼。
“李当家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彭宛笑吟吟的盘着珠子,不慌不忙地说道:“药王谷说白了,最值钱的就是‘药王谷’这三个字的金字招牌,药王谷虽然说不小,但说,单靠这药王谷产的药材,就想供应天下一半以上的药,恐怕也是杯水车薪。而现在,药王谷的确是供应了如此多的药,说穿了,药王谷已经从最早的自产自销改变成了靠自家独门秘方吸引天下客商,进而互通有无的药材掮客,左手进,右手出的,这钱赚的可爽了,不是吗?”
彭宛说得轻描淡写,你听了,却感到纳闷,要是这话从薄礼恒口里说出来倒也罢了,偏偏是从彭宛口里说出来的,如数家珍一般,仿佛对药王谷里里外外了如指掌。
“你说的齐霞手里的帐,那是药王谷的明帐,明面上药王谷自己经手的药材,可李掌柜,你做的可是暗帐,药王谷做掮客的买卖……噗——”
说道这里,彭宛不经笑出声来。
“对不住对不住,哎呀,李掌柜,你是看不到你自己的表情,一副活见鬼,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儿,啊啊啊,哈哈哈哈,这表情真是看多少次都不会厌烦呢。”
你不经摸摸自己的脸,尽管你摸不出自己的表情,但,你相信彭宛说的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少谷主,你这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我没说吗?”
薄礼恒一脸的诧异。
的确没说。
“呃,我忘了介绍了,这位是玄同阁阁主,彭宛。”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鋭,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彭宛悠然地摇着扇子看着你。
你不禁苦笑。
世上传闻,玄同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看来,的确是真的。
第十七章
项镇东
风。
到底是药王谷的风,风里夹杂着几许的药材的味道,还有从山里带来的寒气。
尽管周遭的路人,已经换上了单衣,但是,你依旧披着厚厚的裘皮。
这也难怪,谁让你的身子,原本就比寻常人弱上许多,即便在夏天,都从未穿过短打,如今,给风一吹,即便披着厚厚的裘皮,风,依旧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去,瞬间如同有无数细针扎进皮肤里。
你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把裘皮裹得更紧了。
“要不,今儿就到这儿,先回去吧。”
你身边的赵香英到底是女人,心思细密,察觉到你的不适。
你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慢慢平复了下来。
接着,你拒绝了赵香英的好意。
你倒是想要休息,问题是,你身为药王谷四个当家之一,负责的就是药王谷内的治安,打当年药王谷创立以来,每天负责治安的当家都要在谷里巡视一圈,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但凡不出现,都是有大事发生,所以你要是中途折返,无疑会让谷里人心大乱。
你攥紧了手串,强打起精神,招呼着给你抬敞轿的轿夫继续前行。
可才行了百十步,街面突然一片混乱,行人和炸了锅似的,乱作一团。
也亏得赵香英在你边上,只见她她一抬右手,一尾长鞭,如灵蛇一般从她袖口跃出,接着,她手腕一抖,在半空画了个圈,用力一甩,一声“啪”地一个鞭花响起,周遭人忙不迭地避开,生怕真给挨上那么一鞭。
人往两边一闪,结果,你正好看到一穿着褐色短打,衣服上还补着几个蓝补丁,脸都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家丁模样的汉子,咋咋呼呼地冲过来,一边跑一边嚷嚷着:“救命啊,杀人啦!”
杀人?
那不能不管。
你给赵香英使了个眼色,她马上心领神会,双足一点,凭空拔起,刚好从汉子头上越过。
这时候,一座山也追了上来。
是的,一座山,更准确地说,是一座和山一样壮士的中年男人追了过来,只见他一身的横肉,让人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把衣服给撑破了。
赵香英见那人块头在那,也不硬拼,长鞭一卷路面厚重的青石板,瞬间带起三四块来,那些个青石板每块少说也有二十斤,加上赵香英内力一带,宛如千钧,朝着中年男人压了过去。
要是在野外,周遭空旷,那中年男人还能闪避,可在街道之上,两边都是两三层小楼,哪里有闪避的空间?
你寻思着赵香英应付得过来,一边拨弄着手串,一边回身,问那被追赶的人道:“这到底怎么了?”
“卢老板!卢征卢老板一家都给人杀了!”
那衣衫破烂的男子话才说一半,你就听身后赵香英一声尖叫,你都没回头,心下已经知道不妙,捏着手串的手不觉一紧,再一回身,刚好看到赵香英背对着你,迎面跌落过来。你急忙提气,伸手要接住她,哪里知道,那一摔实在太猛,连带着你也一同摔了出去。
赵香英落地后,没顾上自己,先起身来看你的情况。
“掌柜的,你没事吧?”
“嘿嘿!没事!”
你嘴巴上虽然说是没事,但,觉得嘴角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伸手一擦,居然擦出一手血来。再看那个健硕的汉子,赵香英先前卷起的青石板,早就在他身前碎成一片,你暗暗咋舌,难怪赵香英给弄得如此狼狈,这一身横练的罡气,实在惊人。
周围的商贩见状不妙,早早溜之大吉,如果可以的话,你也想脚底抹油。可惜,谁都可以,就你不可以。
你在赵香英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爬起来,然后,脱下皮袍,丢给了赵香英。
风,依旧有着冷,可吹到你身上,你只觉得浑身舒爽,好像夏天里兜头的凉水,让你的精神为之一振。
是的,精神为之一振,每一个神经,每一条经络,都发出兴奋的呐喊,耳朵里仿佛有大海在澎湃,有千军万马在嘶吼,那是骨骼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那是血液冲击血管的声音。
你,走到那个魁梧高大的汉子跟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嘿!坚持住!”
说着,你便举起了砂锅一般的拳头,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