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早上睁开眼睛。
透过密密麻麻的蚊帐孔洞看密密麻麻的天花板,突然地觉得心里堵得慌。
每天都以相同的姿势从不同的梦里醒来,然后开始相同的生活。
于是整个人生中,好像在变化的,就只有梦一样。
他们说你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我觉得说得好像挺有道理。
梦里什么都有。
那年夏末走失的碎花长裙,冬天雪地里弄丢的白色绒球帽。
做不完的试卷,和前排长发的女孩。
什么都能够出现,而且不为别人所知道。
我躺在床上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设想了很多很多的如果。
大概一开始写书,就是因为这么多的如果放在心里有些憋得难受,所以想把它们全都写下来。
成为一个幻想世界。
天生有着太多的不甘心,所以产生了太多的幻想,所以成了一个自己不愿活在真实的笔者。
今早看到一个段子。
说我们现在写东西不再用笔了,所以不能够称为笔者,该叫“键人”。
也可以吧。
总是这么瞎写的,也确实配不上称为“笔者”。
春季的梅雨季节。
那天我站在阳台上,想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我的衣服都堆了一星期了。
然后想起来,以前谁同我说过,只要下雨,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猛然就格外地想念一些什么。
老街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我撑着一把24骨的武士伞,伞很重,手有点酸。
我就把胳膊环过身边的她,顺势搁在她的肩膀上。
石板路是不平整的,踩上去上下翘。
我踩这头,她踩那头。
我比她重,每次都把她翘起来。
后来干脆,两个人踩同一个头。
石板下的积水从缝隙里滋出来,裤脚,裤腿,湿哒哒地难受。
后来我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写了这样一句话:
“若不是裤脚和鞋子都湿透了的话,就这么坐在公车里,看雨滴从车窗滑落后清理出的那条痕迹外头,行人撑着伞匆忙的走,也是件颇为惬意的事情。”
单就那一天来说的话,她的心情,是没有很差的。
一个人孤零零在阳台站了快十分钟。
透过所有淅沥的雨点,我这一眼看不到从前,也看不到一万年以后。
我告诉自己,不要再虚伪挣扎了。
有个女孩,似乎只要一下雨,她就不想再出门。
明明约好的行程,说推到下礼拜吧。
和她通话的时候,听到她穿着拖鞋在自己家里走路的踢踢踏踏的声音,还有电话那头雨点落到窗沿落到地面的声音。
那时候就觉得这个距离好像太远太远了。
我想如果换是阿残的话,他应该会扔下电话,一个扎进雨里,然后把这个距离化作零。
我挂了电话,穿着拖鞋在家里的地板上,刻意拖出声响来。
我知道,这个距离是无法归零的。
它是两个人生来就有的距离,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能做的,只是发出同样的声音来应和彼此。
阿残是不知道的。
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难受了,这事情就存在不对的地方。
我以前骂过他:全世界就你还活在梦里。
可是我羡慕他。
他的心里有着常人不可能拥有的,对生活的期待。
和沈姑娘分开的那天她发了一句话:有些人比较幸运,想你可以直接告诉你,有些人比较不幸,想你只能转换成吹风,散步,喝酒,走夜路。
在这之前我明确地感觉到了些什么,我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同记忆里的踢踏声一样,慢慢地变轻,变远,最后只剩下空旷的回响。
那一天我少有的主动打电话给沈姑娘,我想再听听她的声音,想再跟她多说句话,想再问句寒暖。
即便是这个电话里,她会跟我说:我们分手吧。
她接起电话,说她在部门做事,现在走出教室接我的电话。
她说冷,外面有点冷。
我沉默了很久。
我说那挂了吧,你快回教室去,多穿一点。
她说嗯。
挂下电话后,她发消息同我说,接下来几天我们不要联系了,我想一些事情。
我说好,但你一会儿回寝室后,先回我个电话吧。
中间停顿了很久……
她再发过来消息的时候。
就宣布我们正式分开了。
前一刻我还是幸运的,我打电话给她,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还跟我说部门里的麻烦事。
后一刻我就成了不幸者,我开始吹风,开始散步,开始喝酒、走夜路。
我冲向操场跑了很久很久,我打电话给潇潇,潇潇没接到。
我再打电话给雨湘,我跟她说我心里难受,然后又跟她开始讲其他的事,开始装作若无其事,在电话里哈哈哈哈地笑。
突然觉得一阵难受,从身体上,到心理上。
我弯下腰猛地干呕了一声,然后剧烈地咳嗽。
雨湘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刚才跑步,跑累了。
她说那你早点休息吧。
我挂了电话。
从操场走回寝室还要很长的路。
我就这样一边咳嗽,走一段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任性地蹲一会儿,十分钟的路,我走了半个小时。
那一晚没有睡着,也没有梦。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
常会梦到沈姑娘,梦到还在一起时和她打闹,梦到未来某一天遇见时,我和她还能够面对面坐在一起,讲一讲从前,说一说现在。
梦大概是个好东西,梦里什么都有。
尤其是不可能发生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台时光机,它带你回到从前,你告诉以前的那个你,那一天,你还可以多和谁说一句话。
因为往后,你再也同他将不上话了。
也许是已经故去的亲人,也许是已经分开的爱人,也可能,是那个死掉的自己。
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
这是个流行分开的世界,但我们却不擅长告别。
我们时时刻刻地葬送着上一秒的自己,然后把现在的自己变得同以前截然不同,面目全非。
但是我们在爱着别人的同时,不要忘了,是另一个人教会我这样去爱的。
即便那一个是错的人。
你也一样。
那一天我睁开眼睛,透过密密麻麻的蚊帐孔洞看密密麻麻的天花板。
梦里,我又见到那个笑颜如花的你。
梦里,什么都有。
唯独没有我自己。
如何我突然地,觉得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