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先打个底。
记得我说过的吧。
除了九天、潇潇一干人以外,再剩下的还能交心的,就只有阿残和末阳两个人了。
世界越大,圈子越小。
人是一个一个走的,并且有些入不敷出。
早就想写写他俩了,只是觉得很多事写起来太繁琐,我又不是个很勤快的人,没些感触,就懒得动笔。
年前见过一次,回学校探望老师。
我们不是班里的优秀分子,尤其是他们两位,末阳是篮球队的冷板凳,阿残是足球队的领头羊。
我嘛,退可以笔代刀,进可……打起架来倒也不含糊。
三个人睡觉逃课追女孩,活像一场无堕胎不青春的校园剧。
但我们几乎每年都会保持一年一次或者一年两次的频率,三个人一起回学校看老师。
不管任教不任教,老师都知道我们三个,提此及彼。
前日情人节,阿残的动态从朋友圈发到空间,再从空间发到微博。
我说哥们你差不多得了噢。
第二天下午接到阿残的电话,他说你有车吗来接我一趟。
我说我没车,你干啥。
他住的地方下午四点以后就没有公交车了,基本等于个困岛。
他说配配把我拉黑了。
配配便是他的女朋友,两个人在球场上认识,都颇喜欢足球,倒也算是般配地让人羡慕。
我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那我走出来找你喝酒。
我说好。
三个小时后。
阿残失踪了。
然后配配也找,阿残的爹妈也找,全都找到我头上来。
我倒是不担心,毕竟那么大个人,死是死不了的。
再两个小时后,阿残不停地给配配打电话,电话不接,换语音,换视频。
我实在看不过去,阻止他,让他歇会儿吧,等你冷静了,配配自然会来找你谈的。
然后连我的手机都被他抢了去,左手打电话,右手打语音。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疯子,带着执着带着执念,有三分疯狂,剩下七分,是孤单到没人理解的心痛和无措。
阿残不停喝酒,喝完吐,吐完继续喝。
我在一旁哼着小曲用筷子挑着秋刀鱼的肉,阿残把酒倒到自己的杯子里,我拿起来,喝完,给他放回去。
他看没酒了,继续倒,我继续喝。
倒完了,去拿,开瓶,再倒。
我接着喝。
若不是看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又兼没吃晚饭的份上,我早就拿酒瓶子往他头上砸了。
谁会牺牲自己的胃来帮一个傻逼一直喝酒。
从晚上九点开始,说散个步,散到了凌晨一点。
从开发区走到体育场,再走到汽车东站。
阿残魂不守舍地专挑大马路中间走,幸是凌晨这个城市很安静,很少的车,按两下喇叭之后,骂一句“找死啊”,然后避而远之。
大桥上路灯顾自亮着,恍惚就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光芒了。
风吹得有些不近人情,我穿着一套单薄的衣服,拖着一身疲惫的倦意,把阿残往人行道上拉回来,然后看他慢慢地着魔一样往路中间靠过去。
没有像电影放得那样,及时地下一场雨,然后我揍他一拳,告诉他他妈醒醒吧,要是难过从桥上跳下去。
我跟在阿残后面,思绪应该是空白的,但也许又想了些什么。
我向配配求助。
配配打电话给阿残,阿残不接,到了体育场,死命地跑。
跑到又吐出来。
我说为什么你们吵架,要让我来受苦。
配配与我一番说辞,与阿残讲得合二为一,我才算是知道我为什么受苦了。
只是两人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但矛盾就在“没做错什么”中“毫无缘由”地产生了。
很明了,男女想法有些出入,我也是曾体会过的,但有些话却觉得多说无益,需要感情双方自己体会。
于是一边听着配配的抱怨,一边看着阿残趴在地上把先前吃进去仅有的一点东西尽数吐出来。
无能为力。
就算我能耐心地把配配的讲法讲与阿残听,就现在的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末阳远在武汉了,却比我还着忙地,又是给他父母打电话,又是给阿残发消息,还要问我现在怎么样。
我说干脆他妈你过来替我,我真的要睡觉。
他说:哈哈哈。
我骂了句,他庆幸说道还好自己跑得快,不然大半夜还得从山沟沟里赶出来。
我边走边用手机拍着空旷昏黄的街道,手随着步伐抖动,照出来的图像天旋地转。
像极了我们眼里的世界。
好像就是这样,一切都没有清晰的界限。
两个人的关系从一个点头开始建立,从一句“分手”之后断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谈恋爱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人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不是说一句“我喜欢你”,两个人就真的成了情侣。
也不是说一句“就这样吧”,两个人就再也顾不及彼此。
我们本来就是模糊的,喜欢是一点一滴的累积,失望也是如此。
所以我们从认识彼此开始谈恋爱。
从确立关系开始逐渐失恋。
我曾花了两天时间拼了一副拼图,梵高的《星空》,整整一千片。
没有特地了解过,但我印象中,那应该是梵高疯掉前画的,所以星空扭曲,狂放不羁。
大概我也快要疯了,才拍出来这样的照片。
行至一条干道,有一盏路灯应该是坏了,从我看到它到走过它这段时间里,它亮了四次,灭了五次。
在这城市生活了二十年,这却是第一次看这个城市昏沉在梦里。
他们都睡着,伴着酣眠,却不知还有人此时此刻就着啤酒留着眼泪。
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满脸泪花,倚靠在路边的花坛旁,左手边是一个小巧的书包,右手边是一瓶酒。
大概也是一个不太受得苦人吧。
配配让我赶快拖着阿残回家,不要让他大半夜在外面乱晃了。
我说不,不拖,死磕到底。
一来我累得要死,懒得拖。
二来阿残是个体育生,他要真不想回,我还真是拖不走的。
于是我全程没有半句安慰,我知道这些难受和痛苦此刻都只能他自己受着。
安慰无用论。
真正想跳楼的人是不会等到人都围满了还跟警察谈判,等着气囊充满了才堪堪跳下的。
这些心情我刚经历过,便如看到了三个月前的自己。
但我想我比阿残好一些,我不会把自己的难受痛苦彰于天下,我还嬉皮笑脸着和人玩笑,只是上课的时候发发呆,只是晚上的时候失失眠,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坐立不安,只是跑步跑到直干呕,呕到眼泪都溢出来的时候,才觉得稍稍好受。
可本质上大概我比阿残还糟糕些。
没有人会陪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那时候我塞着坏掉的耳机,听着断续的音乐,一路从学校往西,走过一座两座三座学校,走到最繁华的商场,一步不踏进去。
再往东走,走过四座五座不知多远。只记得列表的歌循环了两三次,只记得红绿灯有百十个,只记得那晚的风比现在还凉,只记得那天金色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咔咔作响。
到头来钱塘江的潮是没看上的,回头望却觉得已经没有勇气再走这样长的路回学校了,于是叫了个车,满身疲惫地瘫坐在车里,望着来时我一颗一颗走过的香樟树,此时乘风如影地往后倒退。
像努力了很久的东西,一下成了泡影。
和散掉的两个人一样。
真的,没有人陪着我,更不会有人同我分担,就一个人受着。
回到寝室后看着空荡的五人间,只有我一张床上铺着被子,我打开灯,日光灯闪烁三次,最后灯火通明,堂亮地让人无处可逃。
我蹲下来失了声地哭,哭不出眼泪来。
我也好想和阿残一样,可以不顾一切地玩命打电话,一个不接就打十个,电话拉黑就换个号码。
虽然无用,但至少电话在“嘟嘟嘟”的时候,还存着那半分希望。
至少那正在振铃的59秒时间里,让自己好受一些。
我终究是做不到的。
和沈姑娘分手的时候,她说我一点都不悲情,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我说如果真的做些什么就能留住你的话,那即便是让我去把全世界的鸡爪都吃完,我都是愿意的。
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碰过鸡爪,沈姑娘就很难理解为什么这样的美味我竟然从来不吃。
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她误给我喂了一点点的鸡爪肉,我在嘴里嚼着,问她这是什么,好像我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啊。
她说这是鸡爪啊。那时候还没跟她说过我不吃这个东西的。
那一次我从中午吐到晚上,全程约会泪盈盈的样子,嘴里胃里说不出来的恶心。
很可笑的一个比喻。
但我知道很多东西都是徒劳的。
我只是嘴里说着日后碰面,记得微笑,然后看着沈姑娘删掉了我的好友,删掉了同我一起的照片。
谁会转身就不难受,谁会说舍得就舍得,只是都不说罢了。
配配说,要是和阿残提分手,她的心会一下一下地痛。
不是精神上,是身体上。
我说嗯,对,人的心是真的会痛。
情感上的大幅起落,会对心脏产生刺激,这在医学上,叫做“心碎综合征”,英文名没记错的话,大概是“broken heart syndrome”。
情绪上的变动会短暂造成心肌功能衰减,影响心脏的供血功能,造成心律失常。
心碎。
这样在笔下且不说浪漫还是悲伤的词,一旦到了医学上,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名词罢了。
当晚的风当晚的夜空,当晚的心痛还有当晚的疲惫。
在睡了一觉之后,一切就成了过去。
末阳说没事的,阿残这个人,今天吵完明天又开始在朋友圈刷屏秀恩爱了的。
我想倒也是,就当陪他耍一次。
我们玩了那么多年的命了,已然不差这一次。
只是那些种种都真实存在,痛苦也好难受也好,喝吐了的烧烤店,跑吐了红色的塑胶跑道,明晃晃颇觉有希望的路灯下,是让人绝望的空旷。
我们一点多回的家,我穿着睡衣蜷在床的角落,大半被子都让阿残卷了去,睡的不是很好,但是很累,但凡躺下都觉得是一种幸运。
我们踏着生活的不和谐,在承受过苦难之后更见世界的流光和异彩。
我们没有见着夜尽后日出的样子,因为第二天睡得很晚。
但那晚江上的风很凉,而我站在雾气腾腾的桥上,既等风,也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