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碗白粥重重放在燕承允面前,燕承允用手挡住要溅到脸上,洒出来的粥汤。淳于煦顶着一只熊猫眼,站在燕承允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其实,我的伤已经好了。”燕承允认真道。
淳于煦双眼瞪大,这动作显得左眼那块淤青更明显,怒道:“将夏侯的命都吃掉了一条,你还能不好?!”
燕承允微微羞赧,他本意不是述说伤势,亦没想到眼前这人挟恩说事说得如此自然。但那枚七品丹药的确珍贵,他起身郑重施礼道谢。
见淳于煦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燕承允指着那碗白粥,道:“我能吃肉了,不用吃的这么清淡。”
“你小子还想吃肉?再不说出城中有什么变,我让肉吃你!”淳于煦一把拽过燕承允,就似拎着个鸡仔般,表情狰狞。
因为那枚瀚海蕴心丹的原故……
当然,更多是他狐狸尾巴露出来,燕承允昏睡了一天,淳于煦也被夏侯织蹂躏了一天。若不是燕承允醒来,他肯定还在苦苦招架夏侯织的操练。
燕承允道:“城中,这时候应该满城的差吏禁军,彻底乱成一片了吧。”
见要说回正事,淳于煦放下燕承允,面色凝重问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被刺杀了。”
“谁这么倒霉被刺杀?”
顺嘴一说,淳于煦脑海中却想着其他事情,南楚来的刺客吗?不应该,如果是南楚来的,关我们骁骑营什么事,那就是西北蛮子派人来的。
这群没脑子的混账!还没死够数是吧?!
想到这,淳于煦身上浓浓的杀气弥漫,明知这股杀气不是针对自己,燕承允依旧打了个寒颤。
淳于煦在骁骑营中的诨号是“蛮屠”。
什么叫蛮屠?杀十个百个能叫屠吗?十数万战争中丧失性命的蛮族里,由淳于煦独占一成。
不算他手下兵将,只是淳于煦一个人。
“是五皇子。”
“谁?!”淳于煦想了很多个被刺杀的名单,都是些朝中官员,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是旁系皇属,却从未想过居然是皇室直属血脉。
“被刺杀的是我们大垣仙朝五皇子,燕承允。”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也让淳于煦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淳于煦惊怒道:“他们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法对他们现在的处境没有半分益处,相反只会招来我朝震怒!”
燕承允拧着眉头,道:“他们当然没疯,而且这样做也一定有巨大的利益,只是我没发现而已。”
为什么那几个兄弟会不约而同向自己出手?
一伙让二哥的手下还要暗地里小心的,和一伙与二哥手下打擂台的当然不会是别人,定然也是自己的某位兄弟。
可自己历来表现都中规中矩,对于那张龙椅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近期自己身上唯一发生的大事还是两周前的行冠礼。
一定是有什么利于自己的消息,自己尚不知情,却被他们先知晓了。
“那五皇子死了吗?”
燕承允一阵后怕,若不是淳于煦,自己早已身亡,叹道:“侥幸活下。”
“哦,那还好,”淳于煦松了口气。
如果那位皇子还活着,陛下至多再启战端,骁骑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重罚,顶多安个战场失职,留有漏网之鱼的罪名。
最多不过是再次被罚西征。
西征蛮荒这九年日子过下来,现在真叫淳于煦回盛京城驻防,过原来那种天天出操的寡味淡水日子,反倒浑身不舒坦。
真正倒血霉的,还是现在驻防盛京的军队。想想那些营此刻的苦瓜脸,淳于煦犹如炎炎盛夏洗了个冰浴般舒爽。
又想到什么,淳于煦眉毛一挑,道:“那你这家伙又是哪来的?”
燕承允道:“我自皇宫来。”
淳于煦道:“哦,跟的是那位主子。”
“我是燕承允。”
因为救命之恩,燕承允没有对淳于煦摆皇子的架子,只是报出自己的名字。
“燕承允,燕承允又是哪位?”多年征战在外,淳于煦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我叫燕承允,就是被刺杀的那位。”
“我知道你被刺杀,不是还是我救得你……”
淳于煦突然住口,姓燕?好像刚刚说五皇子就是叫燕承允,那这少年的身份岂不是……
移开横在面前的桌子和白粥,燕承允下地站好,对着淳于煦深深行礼,道:“是,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承允没齿难忘。”
“我……我出去一会。”
洗个冰浴却直接灌了一肚子寒冰,淳于煦只觉得连心窝子都凉的毫无知觉,摆了摆手,不顾燕承允还在躬着身子行礼,匆匆走出营帐,身影若离弦之箭,卷过一道风尘,径直撞入都统大帐。
夏侯织正坐在书案前,面前放着一个茶碗,轻轻吹着还浮在上面的茶叶。
一把抢过热气腾腾的茶碗,淳于煦一口喝尽,将尚干燥的茶叶吐出。
这显然是碗新茶,连茶叶都还没泡散。
“夏侯,你知道那少年的身份吗?”长吁一口气,淳于煦双目无神,茫然问道。
夏侯织有些恼火地抢回茶碗,重新倒了一碗开水,放入一小撮茶叶,淡淡应道:“嗯?”
“他是皇子。”
淳于煦双目看着夏侯织,把茶碗抢过,扔到书案上,抓着后者双肩摇晃。
夏侯织仍旧简单的应了一声:“哦。”
“夏侯你这反应不对啊,那小家伙是皇子,是我们大垣仙朝五皇子!”淳于煦疑惑看着夏侯织。
夏侯织道:“好啊,那先恭喜淳于参领,救下我朝皇子性命,立大功了。”
“是副参领,谢谢。”淳于煦顺嘴纠正夏侯织,转而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问道:“不是,夏侯,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你自己处理。这是你违反军纪的个人行为,我骁骑营只会对你本人作出严肃处罚,其他不作任何干涉。”
夏侯织终于有些表情,戏谑看着淳于煦道:“某位副参领刚刚不还神气得很吗?对着皇子还能吹眉瞪眼,现在不就是拿个主意,对你来说也不是个难事嘛。”
“你一直在看着对不对,夏侯你一定一直看着,不然不能这么淡定。”淳于煦明白过来。
夏侯织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那碗没有泡开的新茶,其实已经能够说明一些什么。以他七境的修为,神识悄然潜入,小心些自然不会惊动六境的淳于煦和一个没有入境的少年。
“我不知道,这件事不仅我不知道,我骁骑营上下都不知道。”
他站起身来,道:“淳于煦,你惹麻烦了!之前你跟我说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摆出那种阵仗,偌大的盛京城居然没有一个高境修士阻止,只等到你这个蛮夫跑去搅局。”
“骁骑营任你胡闹也就罢了,我多少还能帮你遮掩一下,就算你上次犯下那种事,我也没对你倒半分怨言,对吧?九年西征不过是当打个牙祭,尝尝外面的鲜荤。”
“但宫墙内那潭深水也是你能掺合的?糊涂!”
“念在自小的交情,淳于我警告你,别把骁骑营兄弟拉下水!这些皇城根的斗争,骁骑营若是牵扯进去,几千人性命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说到这里,夏侯织圆眼鼓瞪,声色俱厉:“骁骑营倒在战场上,是爷们,值;倒在这些龌蹉上,窝囊!窝囊的事,我夏侯织不能干,不然对不起其他兄弟。”
淳于煦急了:“那我怎么办?!圆眼你不能抛下我啊!”
“我命都被你剜去一条,你还要我怎样!”夏侯织吼道。
淳于煦陡然一笑,道:“对对对,要不是你丹药,那五皇子也活不成。要说救命之恩,还是夏侯你占了大头呢。”
夏侯织眼皮跳动,一字一句挤出声来:“淳于煦,你再敢往我心口撒一滴盐,信不信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你在救五皇子的时候,说那小家伙是短命鬼。”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会做到的。”
“还说了两次。”
……
……
燕承允再见到淳于煦时,淳于煦是顶着一双熊猫眼来的。
沉默了半晌,淳于煦道:“我不想多问刺杀你的人是谁,但想来不是西北蛮族。”
犹豫了一下,燕承允点了点头。
虽然早已有所预想,得知真相淳于煦还是顿足捶胸,很是懊恼。
真他娘的掉坑了!
左颊刀疤似蜈蚣蜷曲,淳于煦闭上双眼缓和了下情绪,道:“咱都别急,有话好好说。呼,我他妈就想不通,你他妈怎么就一眼看破我骁骑营的身份?!”
燕承允没被淳于煦的粗口惊住,换位思考,或许他的情绪会更暴躁,微微扬起头,望着淳于煦诚恳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我那时身陷危局,不过是最后一搏而已。”
“你比出了我骁骑营的手势。”
仙界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老话:多吃朱果身体好,少管闲事威信高。
要不是那根颤颤巍巍的中指,淳于煦不会去多管闲事,他不是那种经常管闲事的人。
燕承允知道淳于煦要问的,不是为什么自己能比出骁骑营的手势暗号,骁骑营原本是驻扎盛京城的军伍,这些手势暗号,在京中传开被外人知晓也不是很难理解。
淳于煦想知道,少年为什么能够确定当时穿着便衣的他来自骁骑营。
他在担心是否露出破绽,少年能看出来,那在场剩下的人有没有也瞧出他身份。
“我的鼻子一直都挺好用,你身上有血腥味,是那种久经沙场的血腥味。”
“那只能说明我当过兵。”
“不仅如此,还是个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我有注意到将军的胯下坐骑是天马异兽,马尾最初朝着安定门,应该是刚从城外进来。恰巧骁骑营征西归来,此刻便应该在城外驻扎,而且他们将领的坐骑好像正是天马异兽。”
“且不说盛京城只是一座城,有城内自然会有城外,从城外来并不能说明什么。再说天马异兽又不是我们骁骑营一家有,你怎能断定我是骁骑营人。”
燕承允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叹道:“其实当时我的情况很糟糕,只要其中一点便足以我赌一把。若将军还要追问下去,我只能说,其实真正让我猜到将军身份的原因,还是将军的那块面具。”
“那不就是照着骁骑营都统夏侯将军模样刻的吗?这些年来骁骑营捷报不断,京中一直传闻夏侯都统御下极其严苛,以致他带的兵出去作恶时,都喜欢挂着他的名号……”
少年话音未落,营帐内忽然狂风大作,沛然仙元撕裂营帐,一只混元巨掌自天而降,携盖世凶威,狠狠拍向淳于煦。
淳于煦整个人被风吹得身形摇晃难定,大惊失色,双手架在胸前,大声道:“夏侯,不要信那小子胡说!”
听得淳于煦声音,混元巨掌更显凝实,掌上的一条条纹路清晰可见,狂风微敛,看似威势变弱,其实不过是仙元内敛,威力与之前相较反而更胜一筹。
这说明暗中那位施掌者又火了几分。
淳于煦使了个定字诀,钉在原地苦苦支撑架住混元巨掌,恍若悬崖上的孤石摇摇欲坠,朝着空中大喊道:“夏侯!有话好好说,就算不念我们从小的交情,你记得我脸上这道伤疤吗?!我……”
一声巨吼盖过淳于煦的声音,好似雷公再世,声如雷震,但见那巨掌威力又上一层,然后就看见淳于煦“嘭”的一声被击飞。
“我去你娘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