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药师的话,燕承允想要开口阻止药师举动,却口不能言。
此刻他体内《紫炎观照功》运行速度之快,可谓潮鸣电掣,能够保持功法不失控,已经占去他全部的心力,根本无法开口。
少年心中又急又怒,他不甘这般功亏一篑。
便在此时,恍惚间燕承允忽然觉得时间流速变慢,竟然可以内视体内,看得见血管脉络,听得到血液流动,就连瀚海蕴心丹丹效残余的颗粒也悉数能看清。
这是《紫炎观照功》大成之兆!
说来燕承允的修道天赋并不差,只是与那些顶尖妖孽相比才稍逊一筹。
之前《紫炎观照功》才至小成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门功法太过难练。
雨夜里的一场刺杀让燕承允受到重创,连精血都失了大半。
可机缘巧合的是,燕承允居然有幸服用瀚海蕴心丹。
正所谓不破不立,燕承允本就处于道体打熬的修行阶段,在瀚海蕴心丹的疗护下,《紫炎观照功》进步一些自是水到渠成。
未有闲暇多加喜悦,刚想运转功法,使那些丹效避开药师指刀位置,少年脑海中陡然升起一个疯狂念头,这个念头如水蔓般死死萦绕在燕承允脑中,无法驱除。
富贵险中求,拼了!
猛地下定决心,说时迟那时快,燕承允忽然硬生生止住功法搬运,逆行《紫炎观照功》!这番举措让少年血气逆行顿时如水入油锅,五内如焚,险因灼热痛得再次晕厥过去。
刚刚凭借瀚海蕴心丹比往日凝实的神魂,此刻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莫大的忍耐力强自压下那股刺痛感,燕承允挤压着腹部的瀚海蕴心丹丹效,悍然迎向药师指刀!
他要借药师指刀之力,彻底将瀚海蕴心丹的药效炼化,溶入血肉中!
不得不说,这是非常冒险的方法。
越是温**物,越受不得外力侵袭。
燕承允不仅想要炼化瀚海蕴心丹,更是借助外力为之,稍有不慎,瀚海蕴心丹丹效便会在燕承允体内失控。
若是这股巨大的能量在燕承允体内肆虐,只怕少年就算有仙道强者出手护佑,也难逃一死。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博弈!
与药师相搏!
与瀚海蕴心丹相搏!
更是与燕承允自己的命运相搏!
搏它一个狭路相逢的悍勇,搏它一个索道的通天大路,搏它一个命运的锦绣光华!
之前十二年的过往,少年从来没争过任何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相争,就加上了性命的筹码,争得格外壮烈!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药师微微有察觉到一些端倪,却已经来不及撤招。
指腹相触,燕承允那张秀气的脸庞立即显得格外狰狞,体内如刮起一阵滔天风暴。
“轰!”
药师的指刀直接被弹开,无数道被击碎的丹药携带的尖细仙元碎流从燕承允周身毛孔溅射逸出,都统大帐被这些仙元碎流射得噗噗作响。
闻得动静,夏侯织和淳于煦一把掀开帐帘,身影瞬移至药师身边。淳于煦看了药师一眼,皱紧眉头,探手扶住药师后心,渡过去一道仙元,助药师平复体内混乱。
“怎么回事?”望了一眼四周乱象,夏侯织问道。
药师搓了搓发麻的手掌,将实情一丝不漏告知。
夏侯织和淳于煦神识扫过燕承允体内,瀚海蕴心丹最后失控,仙元将少年体内弄得乱七八糟,无数经脉穴窍被洞穿。
俩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异口同声叹道:“可惜了。”
对自己尚且如此心狠果断,此子定非池中之物,若是性命无虞,这次没出岔子,想必以后定然不会泯然于世。
药师忽然惊喜道:“奇迹!真是奇迹,他成功了!”
“嗯?”俩人疑惑,再次把神识探入,这次察看得更细致,果然,只见少年体内有股细微的瀚海蕴心丹丹性从血肉中渗出,慢慢治疗恢复那些被洞穿的经脉穴窍。
瀚海蕴心丹真的被少年溶入血肉中了!
昏睡着蹇尖的柳叶眉慢慢平复,稚嫩的脸庞变得祥和平静。
对自己够狠!
如此狠角儿报的信……也不知道盛京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
……
与二人想的有些偏差,但此刻的盛京城的确乱成一片。
事情始因出于今日早朝,东海摇泽求亲使臣来访,于朝殿上递交了来自东海妖皇的联姻文书,就在此时,太子党率先发难,一位依附于太子党的御史出列,道:“启奏陛下,关于联姻一事,臣有异议。”
龙椅上的紫金辉芒光耀朝殿,内里传来燕帝的声音,亮若洪钟:“联姻一事,朕自有主张,不容有异!退下!”
“启奏陛下,关于联姻一事,臣也有异议。”
“臣有异议。”
“臣有异议。”
……
“……望陛下三思。”
一时之间,朝殿上竟然有半数朝臣响应,这反倒弄得东海摇泽使臣心生不满。
大垣仙朝现在虎踞未央仙界大半个大陆,但终究尚未一统天下。
大垣仙朝的南部边境有座山,山上有座阁,叫望道阁。日月有交替,星辰有变更,但望道阁亘古长存。
它是真正的修道圣地。
只要它不想,没有人能越过那道山。
山的再南边,则是大楚仙朝,大垣将大楚余部赶到那里,相比大垣现在的版图不过一隅之地。
西北蛮荒草原有多大没人知道,大垣仙朝不知道,蛮族人也不知道,故而他们不惧怕大垣,真的交战起来,大不了要输的时候往蛮荒草原深处一躲。
还有个东海摇泽,那是妖族大能聚集之地。就连燕帝也不敢轻易挑衅,谁也不知道这群妖族若是真爆发出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没人敢赌。
剩下还有很多流匪山头势力。
说到底,大垣仙朝不过建朝三百余年,沉淀的底蕴实在太浅了。
视线移回大垣朝殿,那位东海使臣一甩长袖,心中暗自想道,此次联姻本是你们大垣仙朝提出来,为了大垣与我东海姻缘结盟罢了,怎么这会儿如此多人反对?
难不成之前都是做戏,就是为了今日特意羞辱于我?!
还是最初那名刺史站出来,解释道:“回陛下,关于我朝与东海摇泽联姻,臣并无异议,只是此事关乎国体,臣斗胆谏言,以五皇子的品性,与东海公主联姻实为不妥。臣尝闻,于昨夜,五皇子……”
“哦?承允出了何事?”
那位刺史支支吾吾没有开口,掌司太监走到他身边,刺史递上一枚玉简。
掌司太监使了个法门护住那块玉简,防止有人偷偷用神识查看,还未递上去,紫金辉芒中探出一只手隔空虚抓,玉简只留下一串残影,径直没入紫金辉芒中。
玉简上只有一句话:五皇子于昨夜偷出宫,在一家娼寮与人发生争斗,至今下落不明。
沉寂了片刻,紫金辉芒内终传来声音:“你且回去禀知妖皇:吉缘不变,只是寡人这孽子性格顽劣,与令嫒相配实在是彩凤随鸦,思及令嫒终身良缘,待朕……细思可好?”
彩凤随鸦?
这四字说的太狠!
满朝文武不说,就连东海使臣也听出了燕帝的雷霆之怒隐于云霄,或许只需要一道清风,便将雷霆万钧,怒贯苍穹。也不知那位五皇子究竟发生何事,竟让这皇帝陛下当着自己这外人的面,如此贬损自个儿的亲生儿子。
出使在外,代表的是妖皇脸面,和亲使臣心中若说没有不满,那一定是客套话。
但他依旧没有当面质问。
细思可好?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问句,可这话若由燕帝说出来,就变得不寻常了。
贵为大垣仙朝九五至尊,仙界第一强者,燕帝自然无需询问谁,这不过是在向妖皇表露他的态度。
东海使臣遂不亢不卑行礼道:“外臣明白,这便告退,回禀我主。”
等那名和亲使臣退下,整个朝殿鸦雀无声,大臣们都屏住呼吸,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朝殿上方那座尚未爆发的火山下,潜藏着多么炽烈的岩浆。
肃杀之意弥漫朝殿。
朝臣列队中最前方站着的周相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似能看出花来。另一侧林相则眼观鼻,鼻观口,口向心,好似老僧入定。
当朝两位宰相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大臣,个个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赫斯之怒降至头顶。
小部分还不了解缘由的大臣感受着天子之怒,亦不敢开口询问,直至有大臣快顶受不住威压,差点瘫软在地的时候,上方落下一个字。
“查!”
威压如冰释云消,再抬头看去时,原来那紫金辉芒已经消失。
竟是未等太监宣布退朝,径直离殿!
众位大臣齐松了口气,立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不知道内情的很快也打听清楚了燕帝究竟为何而怒。
“那五皇子此时究竟是生是死呢?”
“谁知道,反正昨夜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五皇子也是福薄,怎么这关节闹出幺蛾子来,刚刚那气氛真的是……”
一位身宽体硕的大臣擦着额头细汗,与身边同僚边走边闲聊,猛地一拍额头,懊恼道:“糟糕,瞧我这记性,我还有要事,居然忘了启奏陛下。”
“什么要事,还能比五皇子的生死重要?”
大臣讪讪道:“也不能这样比,还不就是骁骑营那群混世魔王征西归来的事,仪程那些陛下还未朱批呢,总不能叫他们一直在城外候着吧。”
“呵,可难说当下陛下是否还有心思顾着这茬,这会儿肯定还在气头上呢。”
那大臣心有戚戚焉,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是谁如此大胆,这可是皇城根下,居然敢去刺杀一位皇子!”
“还是少猜测为妙,昨夜这雨下的蹊跷,看着吧,没些人命填上去,这盛京城少说得翻出几个浪花来。”
……
……
所有人都清楚盛京城内要乱一阵子了,最先乱起来的,便是盛京城府尹司徒雁。
“知道这世道最难做的官是什么吗?”
皮肤白净,长得富态的司徒雁摆着一张臭脸,对正在帮自己整理仪容的妻子抱怨。
其实光看司徒雁的外相,着实没个清官的模样,十足像个以权谋私的巨贪,若不是中饱私囊怎么能养得这般肥头大耳?
但司徒雁的确是个好官,受万民称戴的那种好官。
他妻子蒋氏是个持家的女人,之前司徒雁贫困时结下的患难之妻,似司徒雁这般抱怨早听腻味了,道:“早知这府尹难当,也不见你申请调令,真调不了六部,就是外放也算落得个自在啊。”
“这些年瞧你做得那些事,左右不逢源,我在家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就……”
说着说着,蒋氏想起往日难处,越说越恼火,竟直接哭出声来。
“还不怪那遭雷劈的林相,要不我早调到地官当少司徒去享清闲了!”
已经过了这么久,每逢司徒雁想到这还是怒意难平,接着安慰夫人道:“你也别真恼,说就说,怎么还哭起来,我不过发发牢骚罢了。”
地官就是户部的别称,大司徒是尚书,少司徒则是侍郎,也就是相当于户部二号人物,官居正二品,最重要的是,这真是个油水足又清闲的活。
若真能当上户部侍郎的话,与现在这个盛京府尹相比,倒的确清闲太多。
“其实这府尹也不错的,大小是个京官,别人见着我也得恭恭敬敬朝我行礼,换做别人早乐得不成样子,嫌弃这嫌弃那的事你若传到外人耳中,指不定骂你不知足。”
蒋氏道:“别人喜欢别人当去啊,我们又不稀罕,凭什么每件事都夹在中间受气?谁不知道这几次是那些个皇子他们……”
司徒雁忙捂住蒋氏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骂道:“你失心疯了!这事也是我们能议的吗?你们这些长舌婆娘!早就叫你不要去和那些仆妇闲话,这种话若是传出去,我们府中上下谁都没好过!”
蒋氏掰开丈夫的手,委屈道:“我……”
司徒雁摆摆手,道:“别说了,我自己会注意,你自己在府上小心些,我该去了别让那些差吏久等,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
蒋氏都知道的事,司徒雁心中自然更是清楚,不过这差事既然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总归要尽自己的一番职责。
于是司徒雁亲自领着盛京府所有典吏,上街清查。城中立即大乱,燕承允“娼寮皇子”的名号亦是传散开来。
“嘿,知道‘娼寮皇子’吧?”
“哪能不知道,您是不知道,我家那条破巷子,往日里鬼影都见不着,近些日来都要被那些差吏倒腾榨出汁来,就今天上午,司徒大人又领着一伙在那扫了两遍。”
“你那还是好的,我家那巷子不过离纳福巷稍微近些,今天都已经查了八遍了!”
平民眼中差吏没有差别,所以他们只知道这次查得很细。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很多拨人在查,不仅仅是盛京府尹司徒雁,还有二皇子的人、太子的人、九皇子的人、左右二相的人……
盛京城彻底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