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城中某间寒舍内,檀烟袅袅,暗香盈室。
“弈棋如做人,首先要定心。”
寒酸书生望着棋盘,缓声打破沉寂道:“你此刻心性不定,还不如弃子。”
对面坐着的小童看着自己左手边剩下的四块玉简,其中一块裂出一道缝隙,里面魂印虚弱晃动,好似随时都要消散般。
小童抬头对着书生问道:“老师,是他们在交手了吗?”
书生拈起一块白子,思索了会儿,落到棋盘上,轻声道:“嗯。”
微微攥紧拳头,好似下定决心,小童离开棋盘,来到书生边上,双膝跪地,带着些哭腔:“老师,您能叫他们停下吗?”
书生瞟了小童一眼,依旧面无表情道:“理由。”
“他是我的兄弟啊!”
鼓足勇气,小童几乎是吼出声来,然后缓了缓又道:“而且竹竿胖子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也不想他们有事。”
沉默半晌,书生望着棋盘,忽然问道:“你,来我这多少年了?”
“回老师话,学生自出生起就由老师带大教导,至今已有五年零六个月。”
“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
“小户人家的孩子这年纪还可以留些天真,你生在皇室,却应该已经学会分析利弊,”书生一颗一颗捡起棋盘上被吃掉的黑子,终于抬头看向小童,问道:“你知道你这个要求的后果吗?”
小童将脸颊泪痕抹掉,双眼却又止不住滑落泪水,道:“我知道,五哥会活下来,但是那门婚事却保不住了,他可能还是会怨恨我。”
“嗯,看到了一些。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想留他性命?”
“他是我兄弟!”小童朗声道,这句话他之前说过,再重复一句,却是已经把他的心思完全袒露在书生面前。
“你天资聪颖,想必也知道,高椅只有一张,能坐上去的也只有一人,但是看着的人,却有很多。”书生盯着小童的眼睛,肃然道:“你想清楚了?”
小童毫不犹豫,重重点头应道:“嗯。”
“还是要我放手?”
“求老师开恩。”
书生盯着小童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澄澈如清湖,没有一丝浑杂。
或许很多年以后这池湖水也会有水草,有鱼苗,有淤泥沉浮,就像他自己现在的眼睛一样。
但现在还很干净呢。
既然如此,就当给这池清湖留个印迹吧,总算曾清澈过。
书生浅笑,随后意识到这丝笑意出现得太过莫名,不太合适,又藏敛起来,对小童道:“呵,这本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得到书生允许,小童欣喜若狂,赶忙拿起块玉简向里面传讯。
待小童放下玉简,书生拨弄了一下身侧檀香,淡淡道:“违逆师长,有违师道;喜形于色,有失稳重。掌嘴两记。”
小童笑意微敛,只余唇角那一抹弯角,用力打了自己两记耳光,然后指着棋盘道:“老师,其实你刚刚把棋子下到这可真是一步臭棋,你看接下来我黑子放到这,你不得不堵,我再放到这,你再堵,我下到这……你的整条大龙就要被我吃掉啦!”
……
……
“放下他!”
“放下他!”
黑一和高瘦男子异口同声道。
天马异兽上的面具大汉正是征西归来,偷出军营想来盛京城寻欢的骁骑营副参领淳于煦,偷偷入城是违反军纪的事,故而带上了面具。
见之前还斗得你来我往的俩人似商量好一般阻止自己,淳于煦小心探问道:“主子?”
黑一和高瘦男子没有说话。
“仇敌?”淳于煦又继续问道。
那二人还是没有出声。
淳于煦看了看提着的少年那张脸,啧啧称奇:“把血渍抹净,看这细皮嫩肉的,倒真有些像女娃,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们这些城里人都改好**这重口味了。”
黑一和高瘦男子互相看了眼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哥几个醒醒吧,这种事……唉,这种事有违天道的。”
淳于煦却觉得猜中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天道嘛,都讲究个阴阳调和,你们这样,漫漫长路怎么索道?怎么求得长生?”
“我先走了,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把人留下!”黑一探手阻道。
话音未落,淳于煦矫健跃下天马,口中呼哨一声,早已通神的天马驮着燕承允羽翼一扇,化作道长虹,飞遁远去。
淳于煦本人则使个柔劲,以仙元为媒介,驭风为索,圈住想要追拦天马的黑一和高瘦男子。
以一敌二,淳于煦完全不落下风,高阻低挡,时不时还反击两招让黑一和高瘦男子应接不暇。
高瘦男子一怒,觑个空隙退后两步,一把扯掉身后大氅,双眼泛红,眼见就要再度攻向淳于煦时,远处的大嘴婆嚷嚷道:“竹竿,不要!小主来讯,放弃任务。”
往大嘴婆那看了一眼,见大嘴婆对着自己重重点头,高瘦男子重新披上大氅,指着淳于煦道:“有缘,再战。”
“撤!”
说完,以高瘦男子为剑锋,大嘴婆抓住身受重伤的侏儒,那一直圈住大半安定门守军的憨厚胖子,将手中那两具已不成人形的黑衣队尸体一扔,殿后离去。
淳于煦漠然看着四怪离去,有些不爽,他其实很想见识高瘦男子扯下大氅后的大招。前奏已经如此酷炫,想来会有些意思,哪料到以这样的方式无疾而终。
这种感觉,像是深夜一匹孤狼望着圆月兴奋狼嚎,嚎到一半,月亮没了。
可恶!
“蛮屠”淳于煦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移向黑一。
黑一打了个冷颤,抱拳道:“今番任务失败,改日再来请教。”
“撤!”
随着黑衣队也撤去,场上只剩下安定门守军和淳于煦。
守军有人出声道:“你又是何人?我看你方才是从城外进来的。”
淳于煦望了眼四周,狼藉一片,对着守军打了个哈哈,道:“我啊,哈哈哈哈……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热闹,走了。”
“等等……”
淳于煦哪会真停下来,眉毛一挑,身形一展,化作道白虹呼啸,往城外方向远去。
……
……
阳岭山脉,骁骑营驻地。
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疏落了些,不过时近三更,正是一天下来冷气最盛的时候,再加上细雨蒙蒙,薄雾如烟,阻人视线。
岗哨眼尖,远远看见淳于煦回来,撤下营中防护禁制,打开营门,这才看见淳于煦天马上还驮着一人,抱怨道:“我说副参领,你偷吃就偷吃,怎么还打包回来?!生怕都统不知道吗?”
淳于煦眼角跳动,猛地赏了岗哨一个爆栗,道:“什么叫偷吃,看不见他一身是伤吗?”
“吓!副参领,您……您也忒不知道爱惜人了吧?怎么还把人弄得一身是伤呢?”
“他是男的!”
“男的也不能不爱惜些啊……”岗哨瞪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淳于煦,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我的天啊!副参领,你偷吃男的!!”
淳于煦百口莫辩,不知道怎么向岗哨解释,只能瓮声撒了个谎道:“他是我兄弟。”
岗哨双手抱在胸前,望着淳于煦一脸愤怒不齿道:“兄弟……兄弟也不行!没想到副参领你把兄弟看成是这种勾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你兄弟了!”
“滚!”
终于忍不住,淳于煦一脚把岗哨踢飞:“给我找位药师去都统大帐,我还得带他去见都统呢。”
“我的亲娘老天爷诶!连都统也是那样的人?!小家伙都这模样了,你们还不放过?!一群禽兽!”
“妈妈,我要回家!这兵没法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