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墓地选在了吴老师乡下老家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送葬的车队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吴峥一路上紧紧地抱着骨灰盒,像抚摸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不时把脸贴在骨灰盒上,好像在同母亲轻诉着什么,眼神平静而明亮。看着这样的吴峥,余姚有些心疼,但她没有去安慰。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依恋着自己最爱的亲人。
天空中一直飘着毛毛细雨,虽小却紧密。桔子打着伞,一直紧紧地拉着余姚冰凉的手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她不时地问着余姚冷不冷,可是余姚只是摇头,没有多说一句话。习惯了余姚的少言寡语,加上此时余姚心情哀伤,桔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了解应老师在余姚心中的分量,此刻除了紧紧相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余姚做什么。
葬礼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大家纷纷散去后,只有吴老师、吴峥和几个至亲的家属还在。新坟被无数的花圈环绕,按照习俗,这是要等到“五七”之后才能焚烧的。余姚选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内心却无法平静。入土为安,从此恩师才真正是天人永隔了。
雨仍在不紧不慢地下着,余姚看了看墓前的吴老师,又看了看吴峥,终是提起步伐往回走。余姚放松心绪后,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时热时冷。桔子摸着她的胳膊不禁说到:“怎么这么烫?”接着又用手摸摸了她的额头,“怎么办,姚姚?你发烧了!”
桔子焦急的看了看脚下的路,想着车子离这里还有段距离,见余姚昏昏沉沉的样子,她一边扶紧余姚的身体一边撑着雨伞。好容易走到平坦的路上,桔子把伞往余姚手里一塞,说道:“姚姚,我先去把车开过来,你拿着伞在这等我。”余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无比沉重,听了桔子的话本来想说一起去,可身边的人已经冲进了雨中。
余姚打着伞想找个可以依靠的地方等桔子,可是四周都是湿漉漉的,只好强撑着继续走着。许是这两天为了赶路没休息好,现在又发着烧,余姚只觉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身体滚烫,下一秒就不受控制的倒下去了。心里正想着不妙,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大地的冰凉与湿气,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想睁开眼看看,却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黑暗。
张靖安刚坐到车里就看到冲进雨中的张晓菊和走路不稳、摇摇欲坠的余姚,于是赶紧下车,结果余姚就昏倒了,张靖安几乎是飞过去抱住了她,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余姚、余姚!“张靖安紧张的喊了两声,见余姚根本没有反应,而怀里的人身体滚烫分明是在发着烧。他来不及多想,抱起余姚就往车子快步走去。
安置好余姚,张靖安飞快地启动了车子。看着脸被烧得通红的人儿,他内心焦急不安又心疼不已。今天在追悼会上看到她,他几乎不敢相信那个瘦得跟纸板一样的人是余姚。刚才抱她在怀,那体重更是让他心惊。他如何也想象不到,四年来他们第一次的重逢竟是这个样子。张靖安心里想着,脚下加重了油门,直接从桔子车旁开过。
当桔子把车开过来,只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雨伞。她边打电话边四处寻找,余姚的电话居然关机。她来到应老师的墓地附近,仍然没有看到余姚,但吴峥却看到了焦急的桔子,他一听说余姚发烧又不见了,虽然心里一惊,却没有表现出来。忽然想起张靖安也有来,会不会?在他有意提醒了下,桔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立刻拨通了毛瑞彬(老猫)的电话。
N县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张靖安静静地看着病床上正在输液的余姚,只感觉心痛无比。分手四年,他们一直未再联系,他选择出国,以为他们应该过着各自想要的生活,未曾想今日却遇见这样一个她。医生说她有些营养不良、贫血,发烧是因为劳累受凉所致,加上她已经2天多未进食,所有才会晕倒。现在近距离看着,她长及腰的黑发衬着她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更加苍白,脸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原本有点婴儿肥的下巴变得尖尖的,小巧的鼻子也更加精致,肉肉的手臂和手指也都不见了……总之,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今日从余姚来到殡仪馆再到墓地,她都未曾看过自己一眼,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悲伤流泪,看着她神情哀恸,如果不是她晕倒,他都不知要如何才能靠近她?想到这,张靖安的心竟不由自主的抽疼起来,双手轻轻地握住了眼前那只纤瘦的手。
余姚的左手腕上缠着一串藏式108星月菩提子佛珠,颗颗高密正月,饱满均匀,珠体呈深黄褐色,表面光如陶瓷。张靖安轻轻握着余姚的手,心想:你不是最不信这些吗?怎么还带着串佛珠呢。之后看到藏银福寿佛头后坠着一个核桃珠,花纹虽繁琐但雕工精细。他不禁仔细看了看,心下仿佛漏了一拍,那繁杂的图案中竟刻着一个“忘”字。
这时护士进来说要做皮试,张靖安便退到一旁。护士看了看余姚正在打点滴的右手,便走过去拿起她的左手,轻轻的推开她手腕上的佛珠,却愣了一下神,随后扎下了针。余姚皱着眉头轻轻“嗯”一声并没有醒。护士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张靖安,说:“一刻钟后再来看皮试反应,你也注意提醒一下。”张靖安随口应了声便重新坐了回去。
张靖安内心烦乱的想着那个“忘”字,忽然想起了高二学校运动会上,余姚参加长跑比赛时的模样。当时她的那种耐力、决心和毅力几乎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尤其是在最后一圈冲刺的时候,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可她却卯足了劲的奔跑,竟然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当时班上所有人都欢呼雷动,而他只看到了她不顾摔伤流血的膝盖而拼命奔跑的倔强,那膝盖上的一抹血色牵着他心中微疼,她都不知道痛的么?当时他是这样想。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她,连上课都会开小差。而记忆中,余姚总是这样倔强,不轻易拿起,也不轻易放下。
手机再次在口袋中震动起来,张靖安看了下依然不予理会。他看着余姚,她要忘的是他吗?会吗?原本想再度握着她的手,但此刻却没了把握。他深深地低下头,心中被莫名的不安越涨越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