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天气一般进入五月就是雨季，如今已经连续了一周的阴雨天气，老天仿佛有哭不完的伤心事，将全J省完全笼罩在雨中。虽说雨点不大，但时间一长，人的心情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桔子（张晓菊）已经不止一次的打电话来诉说雨天的烦恼，余姚也只是静静地听着，透过窗户看着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滴进泥里的模样。她随手拨弄着桌子上水培的绿萝，耐心地听着闺密发牢骚，适时的说上几句话予以安慰。
过去桔子总是抱怨，她们两人永远都是自己说的多余姚说的少，有时她会以为余姚是不是听着她发牢骚而睡着了，后来渐渐习惯下来，桔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管说自己的，末了会叮嘱孩子般地反复叮嘱余姚要好好照顾自己。其实余姚知道桔子的用心，只是连她也说不清，自己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多说话，不再主动联系以前的朋友，不再结交新朋友。
曾有人说，随着社交活动范围的扩大，朋友会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然而这几年，余姚的朋友却越来越少，屈指可数。不是因为她不爱交际，而是往事蹉跎，她不想再同过往有什么交集，亦无力把自己过多地融入新环境、新人群。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深交便可不费心。经历过被用心至深的人带来的伤害，还有谁愿意付出真心待人？因此对于那所剩无几、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余姚就更为珍惜。那些她了解的亦了解她的人，才值得自己真心对待不是吗？
来G市山区支教的这几年，这里纯净的天空、纯净的山、纯净的水、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山民们淳朴的心……渐渐地净化了余姚原本繁杂缭乱的内心，平复了那些曾让她夜不能寐的过往。老友锲而不舍地关怀、山区人的热情、孩子们对她的喜爱，让余姚倍感温暖。她已不再过多纠结于过去，也不再悔不当初自己曾那么爱一个人，毕竟人生是需要向前看的。每天看着孩子们可爱纯真的笑容，和她们畅游在知识的海洋，同她们奔跑在山野、穿过清澈的小溪……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永远在这里平静快乐地生活下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高中班主任应唯瑛老师的病逝让余姚不得不返回那座离开了四年的城市。高中时，她一直都寄宿在应老师家里，那个时候的她很孤僻，是应老师细心的关爱才改变了她。她不是班里的尖子生，但高考却一鸣惊人地考入了H大，这其中离不开应老师的帮助和鼓励。在余姚内心深处，应老师对她意义格外不同。这些年她常常想要联系老师，但她却不敢，她觉得自己愧对恩师。如今恩师因病早逝，她怎能不回去悼念呢？
余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回N县的，一路的辛苦奔波都被沉重的心情所淹没。因G市距N县本就远，余姚支教地又是在山区，所以光是赶路就用了近2天。当桔子在火车站接到她，两人手拉着手，一路冰凉的赶到火葬场时，追悼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正在台上致悼辞的是应老师的儿子吴峥，悼辞言辞恳切，催人泪下，吴峥几度哽咽。会场内肃穆而庄严，许多人都在台下泣不成声。会场上，应老师的遗像正立中央，慈祥的笑容依然温暖，可此时竟让人不忍多看。被黄白菊花簇拥着，老师就静静地躺在那，远远地也看不到模样，但余姚的心却揪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握紧双手，强忍着眼泪，静静地立在人群之后，只要听到悼词中提到“母亲……”的字样就咬紧双唇。桔子帮她别好一朵白花，看到她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小声地说“难过就哭出来吧！”余姚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眼泪还是没忍住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之后是遗体告别仪式。全体肃立，向老师遗体行三鞠躬礼后，来宾绕灵一周，瞻仰老师遗容，然后慰问家属。大厅内，哀乐声掩盖了所有的轻泣声，大家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遗体告别。余姚随着大家的步伐慢慢移动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老师看。应老师是因为肺癌去世的，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整个人躺在花群中显得又瘦又小，眼窝下沉，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看到这，余姚忍不住轻轻抽泣着，桔子也跟着泪流不止。
应老师的女儿吴静还有半个月就要高考，听说为了不让在省城读书的女儿分心，应老师临走前反复叮嘱，一定要瞒到吴静高考之后。看着静静躺在那的恩师，余姚内心无法平静。她一方面感慨母爱的伟大，一方面又为吴静感到难过。未能替母送终，这是为人子女的终生遗憾，犹如她当年未能亲送奶奶。余姚抬头看了看应老师的爱人吴友生老师，这个往日笑容温和、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在部分亲属的陪同下站在灵柩的一侧，一一与来宾握手致谢。他声音略带嘶哑，面色有些苍白，满眼尽是哀伤，眼角泪光闪动，两鬓的头发竟然全白了。想到吴老师一方面要承受中年丧妻之痛，一方面又要瞒住高考的女儿，余姚不由地心酸起来。再看看吴峥，几年不见他的气质更加儒雅而深沉。此刻他虽披麻戴孝却反衬着他身形更加修长挺拔，脸色苍白，眼底微青，眉宇间虽未露出太多的悲痛，但那淡淡地伤感反而让周围的人倍感伤怀。
余姚轻轻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她低着头让人看不到情绪，但她轻泣的声音却让吴峥内心一紧。他看着掌中这只纤瘦无骨的手，双手轻轻握了握。余姚一抬头就落入一双温柔如水却满是悲伤的双眸中，吴峥轻点了下头，未多言语就放开了。
追悼会结束之后是遗体火化。余姚没有离去，她不远不近地站在吴峥身后，似在等待又似在害怕。直到老师的遗体推入火化炉，吴峥才痛哭出声，这是一种最后离别的伤，也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余姚感觉此刻同当年被生生拉离奶奶遗体的时候一样无助、害怕、伤痛。所谓生死离别也只有在这一刻才感受得更加鲜明。余姚忍住想上前安慰吴峥的冲动，这一刻应该要发泄出来的，不然就会如同现在的自己，被多年压抑的情绪淤堵心中无法释怀。
待火化之后，她和桔子依然默默地跟着送葬队伍，她想送完老师最后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