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到达G市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九点多,来接她的居然是乡政府副乡长刘本正。这个人可以说是人如其名,本本分分,正正经经。连说谎都不会,这不,余姚问:“袁校长不是说来接我吗?怎么倒麻烦您来了?”
刘本正脸一红,一紧张,有些结巴地说:“那个……校长有事,我刚好到县里……办事,就顺路来市里接你了,刚好有车嘛!”
其实从县里到市里来回要三个多小时,根本就不顺路,看到刘本正的样子,余姚心知肚明只好一如既往地客气道:“怎么好麻烦您,谢谢了!”
刘本正不好意思地边笑边往车边走:“不用那么客气。”
余姚喊住刘本正说:“刘乡长,不好意思,我还托运了两个行李要去领下。”
“早就跟你说了,不要总是刘乡长刘乡长的叫,我们年龄差不多,你喊我小刘或者刘本正都行。”说着人就往候车厅跑。
看着走错方向的刘本正,余姚有些好笑地说:“刘乡长,那边是候车厅,取行李在那头。”
刘本正是邻省的小城镇人,在另一个邻省上完大学后,2005年通过J省公务员考试来到G市G县,对于这种考到偏远山区的年轻公务员,为了留住人才,一般转正后很容易就提拔。刘本正年轻,做事本份又勤快,还没过试用期就选调到县里的组织部帮忙工作,帮了三年多的忙后,正愁没关系调进部里,就赶上2009年提拔干部到乡镇任副职的机会。其实很多人都嫌提拔的乡镇太远不愿去,但刘本正一个外地人又是光杆司令,到哪都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面对提拔的机会怎会轻易放弃,所以就来到了余姚支教的乡镇任副乡长,分管文教。
那年刚好余姚支教届满一期,吉龙小学的袁校长拿着她的续留申请材料让乡里盖章证明,找的就是刘本正。当时他看到余姚的简历就惊呆了,H大的高材生居然在这里支教,而且还准备再申请,顿时心生敬佩。他一直觉得自己到这个偏远乡镇来任职颇有几分奉献青春、洒热血的激情,可是相比余姚的无私奉献却差之千里。乡镇大学生本就不多,一个乡镇大学生干部,一个村小支教大学生,刘本正还未见到余姚本人就在心底产生了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不久后,市里来了督查组督查各地中小学校危房情况。当刘本正第一次在残破的吉龙村小学见到余姚时,她瘦瘦小小地身影就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了。他觉得余姚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虽然穿着最简单的体恤和牛仔裤,却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靓丽动人。
看到吉龙小学的破败情况,市里督查组立即下达了危房D级鉴定及整改通知,要求学校立刻将学生遣散到就近的几所村小就读。袁校长苦苦哀求,但是市里的干部哪会理会这些,他们只看到危房对师生人生安全的隐患。县里的干部也怕危房倒塌担责任,便要求乡里立即采取措施进行整改。
袁校长当时就同大家杠上了。余姚站了出来,她肯定了市里督查组的意见,分析了遣散学校的紧迫和利弊,简介了学生们的实际与现实的情况,提出了几点切实可行的整改意见。她言辞恳切,句句在情在理,加上人长得清丽,表现又得体大方,所以意见很快被大家接受。最后在村里和乡里的协商下,决定暂时用老村书表侄家的两层楼房作为教学楼。这户人家早已迁到市里居住,房子已经空置了多年,即便逢年过节也没来这住过,便当做善事,无偿将房子借给村小用作教学楼。
学校搬家的那天,刘本正组织了很多干部来帮忙,后来又经常来当课外辅导员,渐渐地和余姚也熟悉了起来。两年来,不时有乡里和村里的人拿两人开玩笑,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刘本正对余姚有意思。余姚却一直都装傻,同刘本正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过于亲近又不刻意避开,一切都相处得自然而然。毕竟人家从未主动表示过什么,来学校也都是和孩子们玩在一起,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余姚一直都喊刘本正叫“刘乡长”。
余姚一上车,刘本正就把提前买好的早餐拿了出来。可是余姚已经在火车上吃了桔子买的面包,实在吃不下什么,只好实话实说。刘本正有些尴尬,又不想浪费,便打开早餐自己吃了起来。原本余姚想问下学校和孩子们的情况,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在车上闭上眼睛休息。两人一路无话,一个多小时候后已经来到了县城。刘本正见余姚仍在休息,没敢打扰继续往乡里开去。
感受到车子的颠簸,余姚再也睡不住了。乡道一直年久失修,这几年山里采石、盗石的情况又日益严重,大量的运石车辆来来往往,让本就崎岖不平的道路越发变得坑坑洼洼。由于采石场解决了不少附近村民的就业问题,又能增添乡里的财政收入,所以只要不出安全生产问题,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管。
余姚去过一次采石场,看到原本好好的山被滥采滥盗的支离破碎,她既觉得触目惊心又觉得愤慨。她觉得这是在严重的破坏生态环境和盗取国家资源,已经是触犯国家法律了。她想向上面报告,袁校长把她劝了回来,说不要惹麻烦,这年头能开采石场又没人敢管的,肯定是有靠山背景,而且在那管理的多是当地罗汉。(方言“罗汉”一词贬义泛指当地的流氓、地痞、黑社会,有时也做褒义使用。)余姚也知道,以一己之力螳臂拦車终是自己不量力,最后只能在心底唏嘘了。
车子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后才渐渐平缓了下来,虽然刘本正的车技不错,但路上余姚还是吐了两回。刘本正看着脸色发白、无精打采的余姚,想着她胃里吐空了,暗暗在心里后悔把那份早餐吃掉了。他细心地把矿泉水递给余姚,有些心疼地问道:“怎么样?现在好些了没?”
“好多了,谢谢你。”余姚接过水,语气客气且疏离。
“再有十分钟就到学校了,你再坚持下。”见余姚无力地点了点头,刘本正想快点开到学校,又不敢开太快了,只能尽量把车子开得平稳一些。
余姚看着车窗外那一簇簇或紫、或红、或粉的映山红,沿着山脊两侧竞相开放,随风摇摆,仿佛鼻尖闻到的满满都是花香,感觉一下子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五分钟的车程,但孩子们的欢笑声已俨然在耳边徘徊,让余姚返回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急迫起来。
吉龙小学是三个村的教学点,原本位于三个村的结合地带,孩子们还方便些。可自从搬过来以后,就偏僻了很多。房子建在一条被填平的山沟中,离最近的居民点都有几公里。从县城出发,开车要近一个小时的乡村公路才能抵达。典型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由于房子挨着马路,又没有围墙,袁校长考虑到学生课间玩耍的安全,就自己做了道篱笆墙拦着。余姚同孩子们弄了些野生金银花藤种在墙下,两年多来茂盛了很多。这种藤生植物四季常青,如今又正是花开的时节,黄白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清香四溢。
余姚拿出手机看到还有信号,索性就提前给吴峥还有桔子报了平安。想到吴峥,余姚觉得自己避了四年又回到了起点,这么多年,因为年少时的爱慕,他终是成了她心头避无可避的一份牵挂。
到达学校已是临近中午,孩子们上完最后一节课正在等待袁校长的爱人秦阿姨分配午餐。午餐很简单,一素一花荤,都是秦阿姨自己开垦田地栽种的蔬菜。孩子们一早就听说余老师今天会回来,盼了一上午,此刻都没有心思吃饭,巴巴地望着马路上不时经过的车辆。直到一辆绿色的皮卡车由远及近地驶来停在了路边,一个扎着马尾,穿着长款浅蓝色色中袖长款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的人进入了视线,孩子们才疯了一般地纷纷冲下山坡,奔向那冲着他们一直挥手微笑的人儿。
村小这几年适龄儿童入学的情况都不是很理想,家里条件好点的孩子都随着父母去外地了,剩下的普遍是家里条件不好的。有的学期根本没有新生报到,所以全校四个年级一共才29个孩子,分别是一年级6个,二年级6个,四年级8个和五年级9个。虽然学生不多,但在余姚眼中这些孩子都是这大山里的花朵,是希望。被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围抱在中间,此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满足着,那些困扰了她一路的去留问题,在孩子们的呼唤声中忽然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刘本正一边拿着行李,一边看着被孩子热情包围着的余姚,仿佛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快乐一般,也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在他的眼中,余姚是盛开在这贫瘠山区里的一朵圣洁而高贵的百合花,让他想靠近却又不敢轻易亵渎。他在她刻意设置的距离下,尽管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开心,却也觉得幸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