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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立的铁塔,镂空的结构能够看透黑夜,连穿迷雾。
同时,它有着这座城市最接近星空的距离。
最亮的星芒就在塔尖孤独地凝望。
悬挂的彩灯犹如覆盖在暗色油纸上的一层彩墨,绚丽的同时拥有特殊的独立感,不协调的辉映着。
感觉随时会像岁月侵蚀的墙皮一样脱落。
“老伙计,好久不见。”背后是彩灯的光芒,他置身于高高的天空,双脚悬浮,然而他的人影却沉寂于一片虚幻,空有人类的形状,却没有实体地闪烁着。
让人想到黑白电视里迷幻的花点。
他慢慢漂浮着身体,来到铁塔接近高处的一个平台,在靠边处坐下。
他没有理由着急。
不如看看夜空,吸引人的不是群星的蓝光,而是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霓虹灯舞,璀璨得让人忘了是否身处现实。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条烟,却翻遍全身找不到打火机。
“能够重现万物内心真实的欲望,”空荡荡的平台走出另一个人,来自无人知晓的阴影,他相衬地穿着一身黑色的夹克,“看起来,你所'重现'的模样,对我并没有什么效果。”
“哦?”虚影剧烈地加快了闪烁,“如果我长得会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你是不是要把我枪毙了。”
“我没有牵挂,以幸福的载体掩饰内心最痛苦的本质,任它顺从心意的,所以你的重现在我眼中只是一团虚无。可惜你真正的面目,几十年来,到底有谁见过。”'黑夹克'露出阴影,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梳理朝向脑后,“我倒是一直在猜测,你肯定是一个返老还童的小老头。”
他的脸无法让人感到半分憎恶,即使是笑起来,带起的皱纹也排列得没有任何的违和。
他是一个完美的绅士,即使年老了也只会使韵味比波尔多红酒更加浓厚。
他扔出一款金属造的打火机,虚影把手绕到背后接住。
虚影默默地点燃香烟,看不出来表情。
“这个笑话对我来说可不好笑。”虚影吐出朦胧的雾气,宛如他此刻的模样,“我听到的可只有老头这两个字,不管是怎样的修饰都不得不侧重后面的词。我的身体随着年龄加倍地弱化,活得越久,就越会出现丑态和昏聩。你看看,这座城市华丽的灯光,看起来那么柔和,没有经过真正恶意的洗礼,就像那些年轻人抹了粉似的小脸蛋儿。”
“他们不小了,是我们已经太老了。”'黑夹克'凝视着他并未存在的双眼,“你的语气,很不满?”
“要是我年轻,我tm拿起加特林,不,我直接抱个火箭炮轰番他们的屁屁。不就是冰雪王座嘛,屠戮了一个存在了几千年的家族,疯子!”
“别这么爆粗口,都一个老头了,还这么激动。你说他们疯子,你自己年轻时又被多少人这样叫过。再说,一群老鼠看见一只将要老死的猫,肯定会上去咬上几口,不管是出于贪婪还是报复。”
“不过真是好运,这只老猫临死之际还留下了一个小猫崽。”虚影的声音变得有些嘲讽。
“哦?”
虚影从以可能形式存在着的双眼看向'黑夹克'投来的目光:“你家的孙女可是偷偷地把他带回家了,瞒得过你可算是了不起。”
'黑夹克'一声苦笑:“呵呵,还真是会拖累我这个老头。”
“还不感谢我的消息。那天我可是碰巧经过,害我淋得一身的雨。”
“那天晚上可是一直在下雨,你淋了一晚上的雨?”
虚影的身体明显的颤抖,随即传出尴尬的笑声:“我这张嘴可是太多话了,唉,毕竟是老朋友,不错,我当时确实一直在场,受人之托罢了。”
“是谁?”
虚影沉默,没有回答。
“不能透露吗?算了,我也没有多余的心思。”'黑夹克'相信虚影不会再透露半个字,其次,这种问题,问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天空更加阴沉,隐隐有黑色的云朵从阴影的裂缝中撕开。
两人都抬头看着乌云积蓄。
“其实,我一直想着,当年的四个人如果能再一次在这里喝酒,该多好。”虚影的声音低沉,飞箭一般快速又准确地射入了'黑夹克'那颗快要衰老的心。
时光如沙,埋没一段又一段往事,如烟,欢笑消散得再无踪影,如果,当年的一切能够重头来过……
也只是如果。
“要下雨了。”虚影挥散眼前的雾气,“最近总是下雨,让人心很容易疲倦。”
“这烟是不能抽的了,不介意吧。”虚影丢下香烟,火星在空中打滚着落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银色金属容器,装的是酒。
唯有酒,能消愁。
一颗风化的心唯有酒才能够滋润。
是否能够在迷雾蒙蒙中,分不清的雨丝和泪水中,认清真实与幻象?
世间的光影只剩下模糊的四个幻像,他们四个都是年轻健壮的青年,互相揽着肩膀,一脸烂笑地比赛吹口哨。
'重现',他对他自己用了'重现',杀人的武器用在自己身上,是最狠的毒药。孤独之人必定日夜喝着毒药,无药可解。
“不介意,也给我喝一口,我也很久没品味过年轻了。”'黑夹克'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乱了所有的整齐,显得像个青年一般的狼狈与不羁。
“呵。”
数不清的雨丝中,镂空的铁塔上,两个快要接近死亡的老人,肆意喝着孤独的酒。
“尽可能的,照顾好他的孙子吧。”虚影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黑夹克'饮尽了沾在内壁上最后一滴酒,早已没有了味道,可能是无意中混杂了太多的雨水。
他同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