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推开门,厄凝情的表情瞬间凝固,手臂凝空,保持着推门的动作。
凝重的空气停止了流动,留下了尴尬而好笑的一幕。
“姐姐,你们...”厄凝情目睹了这一幕,微圆的脸蛋上略有些羞涩,竟然还有些,隐隐的激动。
两人飞快地分开身体的距离,却没想到一双手还紧紧牵在一起,两人向后分开的身体遇到了阻碍,因为惯性过大,竟然又被拉了回去。
于是张尘言尴尬地收回了手,低头默默地想着此时的境遇,他身在何处。
厄雪衣也假装抬手,装作无事的样子理了理额前的秀发。
但是,“邪恶”的小萝莉已经看穿了他们两人此时的表情。
两人脸上的酡红比醉酒时还要深,厄雪衣一双含情的明目不知该放在何处,在淡淡睫毛的掩护下,望向窗外,又不经意地分开一部分目光,观察着张尘言的反应。
张尘言也不知作何恰当的反应,但明显他的反应迟钝得多,眼神中更多的是无神,仿佛并未在意,空洞得满载着黯淡的黑白两色,看不到任何微光,到底是在思索还是在发呆。
厄凝情对于两性仍处在朦朦胧胧的阶段,她从书上看到过,这种东西是绝不能错过的快乐,是幻想沉溺的理想乡。
厄凝情张开手臂,像一个可爱的小丑蹦跳过来:“阿小,我也要。”
张尘言对所谓的称呼感到疑惑,但确定厄凝情的对象就是自己:“要什么?嗯?你叫我什么,阿小?”
厄凝情跳上床铺,双腿灵巧地盘在一起,正坐在张尘言的大腿上。
“嗯。我给大家取的小名,大家这样称呼就简单多了。你看,这是阿大大,雪衣姐姐。”厄凝情伸出手指,指向红晕还未褪下脸颊的厄雪衣。
“我叫阿小二,不过一点也不好听,不如叫我阿情。”厄凝情指向自己,手指触在微圆的脸蛋。
“还有阿三!”厄凝情的视线下移,张开双手作迎接状。
“汪汪!”一条雪白的爱斯基摩犬从床下窜上,直扑向厄凝情的脖子,短肥的舌头不停舔逗着厄凝情的微圆的脸蛋。阿三不大,但却天生肥胖,活像一个滚圆的肉球。
厄凝情在和阿三嬉戏的欢笑中,喘气指向张尘言:“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你是最后来的,就叫阿小!”
可她笑得太过于用力,连弯曲四指,用食指指向张尘言的力气也没有,一只手只是张开。
宛如昨夜。
雨夜中的那只手,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之中。
张尘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手。
如今,手背上多了一条醒目的疤痕,他知道,是他留下的。
多么想握住啊,可刚才的勇气去哪了?
如同潜藏在虚空之中,伸手是触不可及的遥远。
一旦握住,那会意味着什么?
他不用承受罪恶和绝望,只要握住,他也许就能在她们的庇护下安静地度过余生。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血液从中涌出翻滚着恶臭的腥气,他的内心早已扎下红色的火种,熊熊燃烧,在一切都被麻醉的世上,还有什么解药能解开心头上的不治之症?
他没有救赎。
可他不觉得女孩的笑容虚假,温暖的感觉实实在在铭刻在内心,这也是他并未拒绝女孩随便给他起名的原因。
他的心里很难受,像是没有发表诗篇的诗人,世界在倾听,等待他的诗篇。
厄雪衣正在偷偷看着张尘言,她的脸上的红晕早已退下,但是,他看到此刻的张尘言似乎陷入了矛盾。
她不能左右他的想法,她只能在心里默念,握住啊,握住她的手,我们会保护你的。
6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他放不下,这样的仇恨他怎能让它随便地飘散呢?
他很难取舍任何与他相关的事,就顺从了他犹豫的,卑微的心,宁愿蜷缩在黑暗里,守护着一个人的孤独星球,也不愿踏出一步。
好想哭出来,可是,会被嘲笑吧!
他摇摇头,缩回了想要伸出的手。
厄凝情和阿三玩耍本来就没有察觉,只有厄雪衣看着他有些失望。
像是伴随他的心境,忽然床头一阵震动,张尘言转过头,凝视着他的长刀,流云刀纹如同在云端流动,激荡着刀身。
刀身的颤抖仿佛连接着世界的心跳,或者说,他感受到了世界的跳动。
阳光像是被冻住的果冻般艰难地在空气中流动。
他的手不知不觉向刀柄伸去,诡异的诱惑引导着他。
指尖离暗黑色的刀柄仅仅只有一寸。
“住手。!”厄雪衣飞快地拉住了张尘言,扯住他的衣袖,同时她一阵心惊,幸好被她制止了。
张尘言不明白厄雪衣的举动,她为什么要阻止他,他不过是想拿起刀看一看。
厄雪衣将目光移到了张尘言漠然的双眼。
昨夜的孤独,冷漠,愤怒消失得很干净,可她不愿再见到具象重现,那种记忆比老式的胶片更难洗去。
那双眼睛,如恶狼的眼睛。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不能让他执刀。
张尘言眼中第一次有了别样的神色,带着复杂的眼光凝视着厄雪衣,“为什么要阻止我?这大概不关你的事吧。”
淡漠的语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已不能保持镜面的光滑平静。
除了妈妈,这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关心他的人,他还是被人关爱着而存在的吗?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厄雪衣。
如果醒来的第一眼望去只有美丽,但此刻再次看过去,
冰雪做成的脸颊虽然一如既往的凝固着不可融化的薄冰,但不知道是谁在亘古的冰面上升起火焰,开出红莲,显出一种吹弹可破的韧性与剥壳鸡蛋般的柔嫩。
这是一种精致的女性的美,与阴柔的极性完全不同。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情绪方面过于的迟钝与犹豫,但哪怕是他,也在这时候惊讶于厄雪衣的美丽。
很难察觉,她细长的眼眸中同时泛有幽幽的水光,拥有这种神情的她,那么的脆弱,不经摧残。
像是一只风雨中躲避的小猫。
“我,我,”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已经变得有些不成句地断裂,“可能,我想是因为,嗯……那把刀有些怪异吧。”
厄雪衣急躁得想泼一身的冰水冷静下来,她第一次的语无伦次竟然出现在这种场合,一贯的淡漠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这个人,摇曳了她本来牢固在原位,十五年未曾波动过的心吗?
怪异?张尘言的眉头微微锁上,难道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吗?
厄凝情突然抱住了张尘言。
张尘言没有准备地吃了一惊。
厄凝情小了一码的身躯往怀里使劲钻,软软的如同棉花糖。
阿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下了床,在地板上打转,追着幸福的尾巴(俚语)。
“我也要,我也要。姐姐总是和我抢好玩的事。”厄凝情模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话,想必是嘴被铺盖堵住了,“明明是我先问话的,阿大大莫名奇妙地就抢了我和阿小的对话。”
如果纯真的笑容能够一直这样绽开,也会让他感到一种幸福吧。
张尘言安静地注视着她,难得的笑了,但是......
正准备抚摸厄凝情发尾的右手却在半空停住了。
“你不怕我吗?我们可是敌人。”
话语刚说出口就后悔,可是已经覆水难收。
“敌人又不是坏人,爸爸告诉我,坏人才是最可怕的。如果你是坏人,现在就不会让我钻进背铺里。嘿嘿嘿。”厄凝情的世界永远只有快乐,哪怕面对这样凝重的话题,她掀开背铺,一个鱼跃把背铺带到了地板上。
“你只是没见过恶魔,恶魔全是坏人,至少其他人是这么认为的。”张尘言低声地自语。
愈是见到幸福,心头愈是升起一块块悲伤的角落,张尘言的心里混合着不易察觉的妒忌与仇视。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你们明明是我的仇人,杀了我家族的仇人。
张尘言的双手渐渐紧握。
厄雪衣察觉到张尘言充满杀意的眼色,无形的气压正在攀升。
状况似乎不妙。
“别淘气了。”厄雪衣怒目微瞪,表示对在地板上带着背铺奔跑和背后追逐的阿三的不满。
厄凝情突然停下委屈地低着头,抱着阿三缩到了床板下面。
这小丫头终于安静了。
她舒了一口气,把已经预演过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你不要把我们看作彼岸,什么憎恨完全不是你与我们之间阻挡的河流。你要知道,我们收留你,其实是在保护你。”
张尘言抬起双眼,通透的讽刺,不自觉地拉起嘴角,孤独,冷傲,似乎嘲笑着厄雪衣的幼稚:“人们都知道,蝴蝶断了翅膀就不可能再长出来了,我也不能渴望它重新拥有失去的东西,曾经化蛹时的希望也都化作虚无的幻想。可我不是蝴蝶,不能蜷着等死,看着光明一点点被蚕食。我会拿起我的刀,砍掉毁我翅膀的人的头颅,就算只剩下牙齿,我也会喝掉他的鲜血。这个世界,幻想终究归于尘土,只有自己的呼吸,才是永恒的真实,为了保持我的清醒,维护我的真实,叛我之人,我绝不饶恕。”
“你的口气无异于一只正在吸血的飞蛾,你还是把我看做仇人。唉。”张尘言恶狼般的眼神又出现了,将她看穿一般的深邃。
只有张尘言知道,此时他的大脑正无止境地穿梭于昨天的雨夜,在重叠的世界里来来回回地切换。
那具尸体,那些无数虚假的善意微笑,最后划破一切的长刀,无数的画面像破碎的镜子碎片一样闪耀在微光下。
在不起眼的一幅画面里,一只苍白的小手,如同狂风中的花朵一般摇摇欲坠,他的心似乎也被牵着一起摇摆。
“太厄族在最初的审议中就表决了对这次行动的不认可,但其他三族的文件也不是我们一族能够驳回的。”厄雪衣吐露出她偷听到的最大机密,她想换取张尘言的好感,“相信我,这是我好不容易偷听到的消息。”
“这能算获取我的好感吗?哼,我的家族只剩下我一人在无尽的黑暗里寻找不知所谓的光明。你的话没有任何根据,我信也好不信也好,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一个人如何能够对抗一个太厄族,不,一共是四个家族。”张尘言沉默地低下头,但紧咬的牙齿可以看出他切切的恨意。
“我们可以当你最后的朋友,所以不必把我的家族,包括我......和我的妹妹,当做敌人了,我们会以最大的限度帮助你,至少你不用逃避。”
朋友,朋友。
真难叫出口并赋予它实际意义的词。
张尘言的心头一动。
厄雪衣的伸出右手,如同百合花瓣绽放的袖口,纤长的手指,宛如最馨香的花蕾,阳光在指尖跳动。
冰晶凝固了片刻的时光,他的心也终于要在阳光的暖意下融化了。
张尘言的犹豫渐渐消散。
“我能相信你们吗?”他几乎是噙着泪在说,“我很累很累了,你以为我真的能承受这一切吗?我也很想忘记,可是,没有人带我走出这一片黑暗,我徒步地行走,只能看见满世界的血。”
厄雪衣微微地点头,她美得像是带着安吉尔的微笑与圣环。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的身后吧,我带你走出那片黑暗。”
无尽的光芒从太阳溢出,流动在两人微笑的脸颊,盛满了张尘言的酒窝,犹如液体摇晃。
他伸出手握住了厄雪衣的手。
“阿小,你有酒窝耶。”厄凝情从床底探出头来,一下子就发现了张尘言的酒窝。
阿三也在床底发出开心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