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总有一种企盼
因为不确定至晓的父亲是不是和邝林老师有着联系,廖莎一大早便出现在了邝林老师家。
“遇到难题了吧?”老人放下手中的早报,关心地问。
廖莎点点头。
“韩至晓又不合作了?”他招呼她陪他吃个早饭。
“不是。”她饿了,对他卤的鸡蛋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好象他知道了他父亲的一些消息。”廖莎淡淡地说。
“那也是好事。”邝林老师说。
“你也知道他父亲的消息吧?上回问你,还骗我呢!”廖莎停下来责怪地看着老师。
“鬼丫头,一早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邝林老师笑了。
“去年见过,一起吃了个饭。”他没有隐瞒。
“他好吗?”廖莎问。
“唉,头发比我还白呢!不过似乎活明白了,可能象我们这种上岁数的人都基本上看开了吧?”邝林老师叹口气。
“我也看过他画的画,总觉得他不会那样残忍,但至晓的妈妈也确实挺可怜的。”廖莎倒还记得几分那人的模样,也不理解地叹了口气。
“那不是他的错,我曾经不希望你选择美术这条很专业的路,那时候你小我没有说原因,因为真正能成大家的,往往要舍弃很多东西。那次吃饭偶然聊到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他还算是个爽快的人,基本上告诉了我一些经过。据他讲,当时一直很想去四处采风,那是所有画家都必须走的一条路,何况他已经很出色了,这种渴望埋藏了很久,想到至晓也大了,家庭的牵绊会少很多,无非是希望自己可以离开几年,独自专心搞一些创作,至晓的母亲想阻止,因为好象两人走到一起也很不容易,他这么说,至晓的母亲以为那代表了一种后悔和埋怨,感觉好象是因为自己才荒废了他的事业,随之也有几次争吵,他不冷静地出去画了几天,一直没着家,至晓的母亲以为真的走了,可能也是绝望吧,才那么走的。”邝林老师并没有愤愤不平,他好象很理解至晓的父亲。
“竟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不解释?”廖莎真的很不理解。
“毕竟是他的错,他不想给自己开脱。想想那么多年的感情,也觉得很对不起妻子。”邝林老师苦笑了一下。
“要是我可能就没勇气再画了,听至晓说似乎还在画?”廖莎边洗碗边问。
“上回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画,也算是打发时光的方式,更何况也不准备走了,想呆在这里,至晓的母亲不希望他走,在世的时候没满足她,也算是对至晓母亲的交代吧?”邝林老师又不免伤怀起来。
“不想至晓吗?”廖莎很想知道,擦桌子的手就那样停了下来。
“肯定会,但他没说,孩子大了,基本上很放心,也不想让孩子为难,再说也不想让至晓走他的路了,所以姑且断的很干净。”邝林老师苦笑了一下。
廖莎趴在了桌子上,这是怎样的人生啊?听完后的沉重让廖莎提不起一丝精神。
“要告诉至晓吗?”廖莎问邝林老师,她很想听听长者的意见。
“不用,劝他想开点,过他自己的生活就好了。”邝林老师嘱咐廖莎。
“如果能见到至晓的爸爸,告诉他至晓已经原谅了他。”廖莎希望那个老人在有生之年活的不要那么辛苦,而且她深信至晓也会那样希望的。
“最近至晓有起色吗?”邝林老师放下了那个话题。
“他开始画了,而且我觉得画的依然很棒!”这是让大家此刻都能快乐一些的事情。
因为邝林老师行动已不如当年那么利落,廖莎不忍心再折腾老人跑那么远的路,她很细致地给他讲至晓的画,光影、构图、色彩一样都没有被忽略掉。邝林老师很久没有听过这样有关绘画的探讨了,简直听的入了神。
“看样,他真的该另谋高处了?”听完后,邝林老师感叹着,大有时不待我的感觉。
“廖莎,你带着他的画去美术协会找一个叫文逡的人,你应该听过的,他是目前书画界比较有造诣的人。”邝林老师找来纸笔给廖莎写了个地址。
“至晓,您也知道的?恐怕他更愿意跟着你学。”廖莎有点担心。
“我能教他的也只是些皮毛,何况他已经不需要我过多的指点了,现在他需要一个更好的老师。”邝林老师很肯定地告诉廖莎。
“我该怎么说呢?”廖莎拿起那张纸问。
“你就说你是邝林的学生,说我要他偿债的时候到了。”邝林老师写了个电话号码让廖莎交给文逡。
“这样说啊?”廖莎真是怀疑有谁会愿意帮助这样说的人,她背上包犹豫着。
“对,而且一个字也别改,就那么强硬地说给他听。”邝林老师在廖莎临走的时候嘱咐她。
那就去一趟先看看情况,她从至晓家取了那七幅画,赶往市美术协会。
在大厅左侧的人员介绍里,廖莎看到了文逡的照片,和邝林老师年纪差不多,长的倒是很慈眉善目。
楼上静悄悄的,她穿越过二楼的走廊,一间很大的画室门开着,她一下就看到了那个叫文逡的老头儿。他好象在给一些青年画家做指导。他走到门口,那人也看到了她,却没有问她所为何事,只是在那些画家身后驻足观看着。
“文逡老师,我有事找您。”她在门口小声说。
可是那人根本就不准备搭理她,继续沿着画板中间的小道左右查看着,偶尔他会停下说两句。
“文逡老师!麻烦您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点事情找您”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老头儿就象没听见似的,真是的,都是一群怪老头儿,邝林老师这招根本就行不通嘛!
“喂,我们还要好久才能完呢!你过会儿再来吧?”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小声冲他说。
“专心画画!”那边一个严厉地声音传来,廖莎不好意思地从门边退了出去。
她又写了张纸条拜托一个画完的女人带给那个叫文逡的老人,可是却发现那个老头儿看都没看就团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廖莎真的火了,她走进去,在一个空余的画板前坐了下来。
“出去!”那个老头儿吼了一声。
知道他在说自己,廖莎却纹丝未动,有点本事就那么的不可一世?她今天还真要跟他杠到底了!
“出去。”他用手敲了敲桌子,很多青年画家都停了下来,他们的目光全扫向廖莎。
“喂!出去吧?别打扰我们,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附近的一个男人也跟着叫嚣着,在廖莎看来他比哈巴狗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我不想因为你影响到他们的学习。”老人走过来刻薄地说。
“优秀吗?我怎么就没发现呢?”廖莎反问了一句。
她站起来,指着前面的那幅石膏像的写生:“文逡老师,您的学生怎么连比例都没掌握好呀,鼻子过了,角度也不对,那边阴影的表现也是一团遭。您教的估计是学前班吧?”
“呦,老兄,看你画的,是你在胡闹吧?有没有生活常识呀?农民伯伯在市场上出售的韭菜怎么能干净地跟洗过似的,别忘了泥土的厚爱。”她走到那个“哈巴狗”面前,忍不住讽刺他。
“还有那位,你画的人物好象都是植物人,神采全无,这种作品任何一个考美院的学生都可能比你画的好。”
经过这一圈的点评,廖莎觉得文逡也不过如此,至少在邝林老师的画室,很多学生懂得应该如何用心来画。而她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用哀鸿遍野来形容。
“喂,说你呢!哪需要那么精细,又不是画工笔?粗枝大叶地描绘过去更好一些,这样更自然。”她甚至提起笔帮一位“青年才俊”完成了一幅名为《黄昏》的水彩画,邝林老师一直很喜欢她画的水彩风景,为了不侮辱老师的教诲,她很愿意给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点儿颜色。
画室里一片寂静,那个叫文逡的人甚至鼓起了掌。
“邝林的学生?”他问。
“是。”尽管他是长者,可是她仍然觉得在平等的状态下才有尊重可言,她用伶俐地眼神告诉他长者应该有长者的样子,而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竟然又笑了起来。
“老家伙确实培养了很优秀地学生啊!”他由衷地说。
“文逡老师,您错了,我可是邝林老师最差的学生,险些没毕业呢!”廖莎心底狂笑了一番,邝林老师要是听他这么说,估计也很高兴呢!
“和邝林一样都是铁齿铜牙”他笑的很爽朗。
“那是你的作品吗?”他指着用报纸包着立在墙角的画问她。
“不是,是邝林老师最优秀学生的作品!”她依然不忘打广告。
“看样邝林要你拿这些作品来向我示威来了!“他也很好奇,走过去,撕开那些报纸。
当那些作品显现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他很仔细地鉴赏着。
“天赋赶上当年的我了,不过好象很久没画的样子,线条生硬了些。”他中肯地说。
切!廖莎觉得这个老家伙也很自负,长江后浪推千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她有点偏向至晓,不过她相信邝林老师的眼光。至晓是最棒的!你一边呆着去吧?!她仍然对他不是很友好。
“那个老家伙,不会那么好心邀我来赏画,说吧?肯定有事情吧?”他把廖莎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希望你能收画那几幅画的人为徒。”廖莎简要说明来意。
“他没告诉你吗?我从来不教他教过的学生。”老头皱着眉头,眼神锐利地仿佛要刺穿人的心脏。
“文逡老师,很不幸,邝林老师让我告诉你,还债的时候到了。”廖莎不知道说这样斗气的话有什么作用。
“他终于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他沉思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平日里喜欢画些什么?”老人突然问。
“大海,从我跟他学画起,一直在画!”她不懂他想知道什么。
“和我那幅比呢?两个有什么不同?”他指着墙上正中的一幅画问。
“他的画很孤独,但是很完整,浑然一体。你的画比他热烈,但是仿佛缺点儿什么?”廖莎按照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
“你的老师没有白培养你!”他被说到了痛处。
“回去告诉老家伙,说我答应了。”他确定地给了答复。
没想到会这么利索,廖莎有点云里舞里的感觉。
“谢谢!”廖莎站起来。
“不用,是我要还的债,随时让那个孩子来找我。”他嘱咐廖莎。
这时门却开了,邝林老师已走了进来。文逡没想到邝林会来,他们都楞住了。
“稀客呀!”半晌,文逡激动地迎了过去。
“怎么终究还是来了,我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踏进我的地盘了呢!”文逡笑的好象一只老狐狸。
“怕我学生吃亏,也怕你赖帐。”邝林老师数落着文逡。
“你的担心多余了,哪儿找到了这么嘴硬眼尖的丫头?”他谈笑自若,廖莎听着却不好意思起来。
“是我好命!”邝林老师骄傲地说。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服输?”文逡拍了拍他的手。
“廖莎,这个老狐狸答应了吗?”邝林老师问。
“他很爽快!”廖莎点头。
“这还差不多!”邝林老师和文逡对视了一下。
“老邝,是不是承认自己江郎才尽了?”文逡忍不住逗邝林老师。
“我是光荣退休,不象有的人倚老卖老!”邝林老师也没有嘴下留情。
“我们也别斗了,都半辈子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吧?!”文逡很有风度地偃旗息鼓。
“我也是觉得应该和你有个交代了,老狐狸,经常看你的画,我自愧不如喽!”邝林老师过去握住了文逡的手。
“遗憾地是我没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学生,你这点比我强。”说着文逡竖起了大拇指。
似乎有很多话要谈,为了这难得的相聚,廖莎悄然地退了出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粗略地知道了两个老人是因为一段爱才耿耿于怀了几十年,那个故事一定也很美丽,廖莎想。现在她常常能看到邝林老师那里的常客文逡老师,雾总会散去,即使在黄昏时刻,夕阳的光辉依然是那么美好。当越来越多的手朝着至晓伸过去的时候,这是否代表着黑夜笼罩的时代也会过去?而与每一个无计可施、萎靡不振的日子抗争时,地球上的生命是否都会怀抱着一种希望走向未来的日子?心中有着小小的企盼,廖莎伸出手掌,在阳光中,她紧紧地握住那最柔和的一缕,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