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遗失的世界
曾烈没有回去解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子书给他送来助听器的时候,他们都笑了,没有说结果,但大家心知肚明。
“我想爷爷已经输了。”子书看着墙上的画说。
“我也输了。”曾烈无奈地抽着烟。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喝两杯?”虽然事情并没有比想象的好很多,但是两个人却兴致很高,因为想到廖莎的“惩罚”,曾烈喝的很少。子书想知道为什么,曾烈没说,但子书也明白肯定和廖莎有关,所以自己倒灌了不少,曾烈知道他高兴,索性也陪了几杯。最后子书很知趣地提前撤离。
曾烈要打车,却被子书叫住了。
“行了,就公交车,刚好都顺路。”子书说着就朝站牌那里走去。
“不是说公交车改线了吗?”曾烈问。
“谁说的?我今天就是坐公交车来的。”子书看那边有车驶过来,指给他看。
“小子,竟敢骗我?”曾烈发现被骗了,低头笑了两声。
“是你的福气”曾烈不解,子书也没有解释。
“爷爷那里有我。”下车的时候子书拍着他说,似乎想帮他卸去所有的重担。这是今天他收到的第二份感动,曾烈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是他们为他所
做的种种催生了一个名字叫勇气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希望。
第二天,为了遵照指示,曾烈一早就来到了美术馆,里面人很少,看样曲高和寡的状况依然没有改观。不过很久没看了,这种感觉真好!还算是不错的作品,他想。廖莎要在,一定又会讽刺他自负了吧!看样有人已经买定了一幅画,索性过去看看是什么,曾烈扫视了一下,发现标价竟然12000元,现在的画家真是好过多了。
“家里现在很流行挂这样的画的。”旁边的女人恭维着买画的人,买画的人似乎也很吃这套,继续那另人恶心地谈笑风生。
什么呀?!瞧他那样子也不是很懂美术的人,好色之徒,曾烈心里骂道,估计是冲着画上那个裸露着上半身的女人去的吧?!
他撇嘴走开,很用心地依次观看着,这幅色彩不错,曾烈不禁赞叹出声,而几个略懂绘画的人,也过来端详着,似乎很赞同他的话,随之和他探讨了一番,他也很赏脸的高谈阔论起来,引起众人的围观,包括那个不懂装懂的暴发户。
转过回廊,曾烈在拐角处看到了一幅名为《遗失的世界》的画,上面是两只空空如也的双手,那样痛苦地、弯曲地展开,吸引着他的全部视线,而画的右下角一个篆刻地思字,让曾烈的胃部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是他?颠覆了自己整个世界的人,他还活着。这么多年他不敢想他的景况,每当他的容貌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都害怕那会变成一堆荒凉的白骨。他也时常会因为梦到他飘零在世界中隐隐约约的影像而一连几天睡不好觉,他好怕是那种结局。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恨没有了,从一个少年的恨演变成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怜悯。仰望这幅画,他发现自己依然还在崇拜着他,能用那简单的笔触描摹出这样有功力的画的人真是为数不多。
遗失的世界?他也是他遗失的世界中的一部分吧?心下想着,似乎已没有了伤悲,至少他还活着,这就够了,他不想再看下去了,正欲离开,刚才那个爆发户却走了过来,看也没看便要买下这幅画。
“手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失去了它,我们就等于失去了世界。”他教导着旁边的女人,眼中带着无限地感慨。
靠!是这么解释的吗?曾烈感到了一种愤怒,一种被侮辱了的愤怒。
“以我多年收藏的眼光,我觉的画的不错,我买的画中还没有水彩画呢,是吧?”他问了问旁边的女人,那个女子装出很懂的样子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抱歉,我先看上的,已经准备去商谈价格了”对这种连油画和水彩画都分不清的人,他的心中充满了无限地嘲讽。
“可是没标价格呀,估计很贵的!”那个人打量着他,显然觉得他实在没有那个财力。
曾烈没理会这个暴发户可笑的优越感,他找到了负责接洽的人员。
“按我们的操作规程,因为没有标明价格的作品一般都是要由你们先开出价格,看作者是否满意来定,因此我们也无法保证你们谁能获得这件作品。”工作人员说明着。
“你们这里昨天卖掉的最贵的一幅画价格是多少?”那个暴发户问。
“大概是23万。”
“我出30万,你把价格给作者报过去。”暴发户志在必得,冷笑了一声。
看到前面桌上摆着留言册,还有毛笔,曾烈过去,用篆书写了一个大大的思字,当墨干了后,他撕下来,叠成小船放到了服务人员的手中。那是父亲从小就一直教给他的东西,他会认得的。
“哼!”那个暴发户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工作人员也以为曾烈在开玩笑。
“不用担心,你只要记得把这个转交给那个画家就行了,我明天会来。”他递过去,那个负责人很不情愿地接过那个纸船。
“如果明天你不来的话,那幅画一旦价格合适,我们就会按照作者的指示出手的。”那个负责人用不信任地眼光看着他。
“你记得一定要给他。”曾烈给了那个负责人一张名片,他看了一下,未露声色,想想应该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因此嘱咐工作人员立刻联系作者。
“真要见他吗?”曾烈被这个问题困绕着,晚上他蒙上被子强迫自己睡去,可是那个影像总是缠绕着他渐行渐近,他爬起来,坐在床上,而母亲慈祥地笑容又席卷而来。他痛苦地在黑暗中奔跑,却依然没有出口。他抓起电话,拨通了那个他熟悉的号码。
“喂?”那边一阵不满地声音传来。
曾烈看看表,凌晨三点,自己是太过分了,他要立刻挂掉。
“至晓?”那边的人似乎清醒了,紧张地问。
“没事,你睡吧?”他对那头的廖莎说。
“你要深夜潜逃吗?”她又紧张起来。
“老了,跑不动了。”那边笑。
“是想说什么吧?”她问。
“恩,现在忘了。”
“说吧,要不然我也睡不着了。”
“恩,如果有一个人做了错事,很严重,你已经决定再也不见他了,可是突然有一个机会,你们可能会碰面,你会不会避开?”他反复铺垫着。
这是什么问题,脑子极度混乱,廖莎想。
“又不是我犯错,我为什么要避开?”她想了一会儿说。
“喂,小子,背着我做了什么吧?”没等他说,那边仿佛已经抓住了罪证,审讯起他来。
“不是,我没有错,犯错的另有其人,让我恨了好久的人。”曾烈提起精神解释着。
那边一阵沉默。
“好了,睡吧!”他要挂电话。
“我猜那个人一定是一个恨起来容易,爱起来困难,忘起来困难,记起来容易的人。”她象说着一个谜语,那边的他无所适从。
“你知道了”他问。
“恩”她回答。
“给我美术馆票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了吗?”他在想那场会面是不是有人在刻意安排。
“不,那张票是邝林老师给我的,本来要去的,但勒景那天要我帮忙,所以就给你了。”她解释。
“是天意?”他痛苦地说。
“只是一种巧合,你也可以选择不见他的。”她不想让他那么宿命。
那头又一阵沉默。
“至晓,现在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她再次给他放了那首《KISSTHERAIN》的钢琴曲,在黑夜里,那音乐治疗着他的伤痛,他的心中被美好占据着。
“你想看他现在的样子吗?”她问。
“想。”
“你感到了他的痛苦吗?”
“是。”
“他的痛苦让你快乐吗?”
“不。”
“你还恨他带给你的痛苦吗?”
“不。”
“你想诅咒他吗?”
“不。”
“你在乎他的漂泊吗?”
“在乎。”
“你希望他那样永远地离开你吗?”
“不。”曾烈痛苦地回答。
“那去见他,至晓。”她在电话旁告诉他。
他睁开眼睛,显然他的内心已经告诉他了答案。而这个决定做出的时候,他一下子豁然开朗。
“知道了。”他很庆幸有她在身旁。
“别人说知己难求。”他又感慨了起来。
“接着呢?”她问。
“我爱你。”他的语气并不象玩笑。
“会因此睡不着了吧?”转而他又好笑地问。
“喂!是拿我寻开心的吗?”她很想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没有,你的问题刚才已经给你答案了。”他说的让人难辩真伪。
“挂了吧!都听到你打哈欠了。”她发出嗤之以鼻地抗议。
曾烈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坦然,那些曾经堆积在心头的矛盾隐匿了起来,自私占了上风,曾烈解释着自己不寻常的告白,疲惫很快袭来,他沉沉地睡去,而那头的人竟真的失眠了,他不曾表露的这么直接,就算是玩笑他也不会这样?他变了,这种改变仿佛从她的愿望开始的,会开创一个新的世界吗?她问自己。想着他的告白,她的脸上泛起了傻傻的微笑。
曾烈没有逃避,他甚至在美术馆来电话之前,就已经到了约定的地方。
在十点多的时候,曾烈见到了那个暴发户,他财大气粗地坐在那里,向服务人员讲着他的发迹史,颇有几分得意。一旁的几个服务人员也用那种小市民的眼光偶然窥视曾烈几眼,显然认为他是自不量力。
那个昨天接洽的负责人抱着那幅画过来的时候,暴发户站了起来,曾烈没有,他依然淡然地坐着。
“作者让我送来,他说你可以拿走。”那个负责人礼貌地给了曾烈答复。
“我出50万,你再给他打个电话。”那个暴发户没想到会这样,他执意地要服务人员这么做。
“作者的意思很明确,不是钱的问题。”负责人解释着。
“他没再说什么吗?”曾烈问,他想那个人也许会来见他,失望,他甚至觉得自己来这里是一种错误。
“他说分文不收,但是他说你也许知道一首诗,他希望你能写下来。”那个负责人一五一十地转述着作者的要求。
“如果我不写,是不是就不会给我这幅画?”曾烈不喜欢这样的交换条件。
“不,他说如果你这么问的话,我就直接给你就行了,他说不想勉强你。”负责人说着就把那幅画递给他查验。
“等等。”曾烈叫住那个负责人。
“有纸吗?”他问。
负责人赶紧递了过来,他百感交集,记忆里父亲不曾送过什么礼物给他,仅有的一次,是他十四岁生日时,父亲给他画了一幅画像,并把一首诗写在了画稿的背面。那幅画是他从家里带走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他把它藏的很好,在爷爷撕掉他母亲的画像后,因为害怕失去,他再也没有打开来看过,可是他记得那首诗,他曾经念给母亲听,那时候真的很幸福。
他写着,这也许是他想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记忆,他很了解那个人,他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要送些东西给你,我的孩子,因为我们同是漂泊在世界的溪流中的.
我们的生命将被分开,我们的爱也将被忘记.
但我却没有那样傻,希望能用我的赠品来买你的心.
如果这张纸代表某种原谅的话,曾烈想或许是吧?他递给那个负责人。
“让他保重。”曾烈交代着,他不想那么快的转身的,可是他必须用这种方式告别,他们都懂的方式。
“能不能把那幅画卖给我,50万,价格好商量。”那个爆发户挡住了他。
“这幅画是油画,我免费告诉你,另外我还可以再免费送你一个秘密,那边9-16号作品都是水彩画,如果你钱够多的话,可以一次全买下来。”曾烈说完,绕过他径直地朝外面走去。
多年来,一个未能放下的过往,在今天有了一个答案,曾烈有种事过境迁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看,好希望那个人会在那头用牵挂的眼光看着他,可是什么也没有。那个苍老的背影一次次地在脑中闪过,这一刻,他很心酸。谁在遗忘着谁,谁又在告别着谁,无法说清。唯一知道的是他依然无法遗忘掉什么,那些深沉的爱象暗流,只要细听轻探,依然有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