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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冲凉后,闫诚就躺下了。旅社的床还算宽大,房间却显得局促、紧张。他时而感到轻松,时而感到怅然若失,时而又感到有些不安。突然之间,他有一种想与人聊天,向人倾诉的欲望。

想着从此以后,也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自己都将面对这种独人独房的生活,他的心又悲凉起来了。不过,困倦很快就战胜了他,在床上没辗转上几个回合,他就睡着了。

黄蓉打开宿舍的门,在与黑狗亲昵了一会儿后,也洗漱上床了。不过,此时她的心却没有因为闫诚的签字而轻松起来,反而感到沉甸甸的。

她想起了父亲的墓碑,想到了她的二姐黄菊和二姐哥汪长明。想着此时身陷囹圄的他们,她感到一种揪心之痛。

他们所走过的路和最终的结局,不正恰好应证了父亲的警示么?唉,这也只能怪了他们自己了,成天眼里见到的,只有钱;心里所想的,也是挣钱,挣大钱。随着所挣的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们心里对钱的占有欲望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膨胀。当钱把自己的心都撑得变形了,还不知不觉的。最后被钱撑死了,也是浑然不知。

想当初,要是他们多回家看看父亲,多听听父亲的话,也许他们今天的结局,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还有那王云吧,幸亏他犯了一场及时的病,否则,今晚的他又将身在何处,结果又会是怎样?虽然如此,现在的他除了与寂寞为伴,与病魔同床,他最终又得到了什么?他不也自毁在了自己的欲望中么?他的结局,不也应证了父亲墓碑上的箴言么?

一个人,如果饿到了极点,突然面对一桌丰盛的饭菜,他不吃到撑破了自己的胃,直到再也咽不下去最后一口饭了,他会自己放下碗筷吗?同样,一个困倦极了的人,如果不设置闹钟,谁又能保证他一到天明就准会醒来,醒来之后就会起身下床?这还只是从人的本能来说的。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贪欲之念谁人没有?贪婪之心谁又能自我把控?在金钱和权力的诱惑面前,谁又不是那饿汉、困汉?谁的欲壑又能填得满?

还有闫诚,还有她自己,还有……

如果人的贪欲是火,那么,每个人都注定是那扑火的飞蛾么?

如果汪长明、黄菊还有自己的父亲可以说教(只是他们自己错过了),那么,漆书记、明县长、还有王云……难道我们也指望他们都有一个能够说教他们的父亲吗?

她想不明白这些。她只能为王云感到庆幸,为闫诚感到庆幸,为自己感到庆幸了。只是想到父亲,她又不禁悲痛欲绝起来,蒙头哭过一回,慢慢地睡着了。

今晚与黄蓉一样辗转难眠的,还有她的二姐黄菊。吃过晚饭后,呆坐在那张囚床上,她总是感到眼跳心悸,一种不祥之感让她如坐针毡。当然,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随后,她便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百无聊赖。她看到自己的心在向着一个她无法见底的深渊坠落,一股泪意涌上她的眼眶。她合衣躺下了,闭上了眼睛。她感到屋子里寂静得可怕,她的心也空落得慌。她听到自由在窗外哭泣,她听到孤独在咀嚼着西边的夕阳。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倦怠如同黑暗一样,正无情地吞噬着自己,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此时,西山的夕阳正如血如火呢。

可是刚一合上眼,她就梦见了母亲。她梦见母亲流着眼泪,来到了她的面前。母亲说,她知道她很忙,本不想来打扰了她,是父亲硬要逼着她来给女儿捎个话:父亲说他不要你们的大富大贵,只要你们一生平安,父亲让你们一定要学会知足,千万别做那愚蠢的蛇,狂妄地去吞那大象……父亲还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她急忙问道:父亲呢?母亲没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她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父亲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一间阴暗潮湿的黑屋子里。

她叫了一声:爸!父亲却没有答应她。她来到父亲的门前,想敲门进去和他说说话,可她却见到那间黑屋子原来不是一间屋子,却是一座坟墓;刚才她看得十分分明的门也不再是门,而是变成了一块墓碑!

她十分惊讶,仔细看去,却看到墓碑上还有一些图案,还有两个大字:“空巢”。她非常惊吓,想大声呼叫汪长明过来,可好奇心又促使她眼盯着那些图案。她看到左边的图案是一枚古钱,但在右边,那些钱却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到最后,那些大大小小的钱都流进了一个漏斗里,可那漏斗的下面却是一个肚子。

她正惊诧着,人怎么会吃钱呢?难道他是一个大土豪,那钱多得用不完了?或者,他根本就是一个穷光蛋,他穷得就只剩下了钱?要不,他就是一个垂死之人吧,想着自己就要去那阴朝地府了,而自己辛苦一生挣下的钱还没来得及用完,所以在临死之前,他要把它们通通吃下,一起带到那阴间里去?

渐渐地,那肚子又不是一个肚子了,它变成了一颗人心!而那颗心又似乎不够大,已经被那些钱撑得变了形。她感到更怪异了,这心是血的储藏室,又是血液流转的中间站,怎么还有如此之用呢?难道,把钱装在心里,比放进保险柜里更保险?

她惊恐地眨巴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可就在她这一眨眼之间,那颗心却不见了,慢慢地它却变成了她自己的心。她感到那些钱币撑得自己的心十分难受,可是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她赶紧闭了嘴想要拒绝,可那些钱却像水一样,只要你跌落了进去,就由不得你不得不喝。

她感到自己的心好痛,好胀。可当她刚一张开嘴想呼救或求饶时,它们又像水一样涌进来了。她感到自己艰于呼吸。她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被撑爆了。哦,她看到它“砰”的一声爆裂了,那些涌进她心脏里的钱,瞬间又像水一样四处迸溅开来,散落了一地。

突然间,她又看到了那颗爆炸的心原来不是她的心,而是汪长明的心。她哭叫了一声:汪长明!——她醒过来了。

她感到这个梦好可怕,好可怕!她魂飞魄散,睡意顿消,急忙坐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她看了看窗外,夕阳的光虽然不见了,但夜还在姗姗来迟着。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想走下床来,可却感到自己的身子软软的,似乎不愿听从她的使唤。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父亲他……

她赶紧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她慢慢地回味起那个梦来。她虽然确信自己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但她却始终对它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望着窗外已经漆黑一团的夜,她又躺下了,本想闭了眼再睡睡,父亲的形象却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在母亲死后,她明显地感到父亲老了,他佝偻的背影显示出了他的孤寂。她想父亲了。想着平日很少回家去看望过他,她心里泛滥起一股湿湿的愧疚。再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知父亲知道之后会是多么的难过,更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她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泪流干了,也哭累了,心里觉得轻松些了。她又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过往。她感到这一切真的就像是一个梦。

再想到刚才的梦,她恍然大悟了。自己曾经的过往不就是那个梦么?她终于明白:正是自己对钱永无止境的贪婪,才铸成了今天不可挽回的结局。回想当初,自己无论做完哪单生意就收了手,她不仍旧还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富婆么?唉,蚂蚁心大了会爆腰呀;人心不足,才会有蛇去吞象的惨剧发生。

可梦中那块墓碑上,那两个图案的下面为何又是“空巢”二字呢?

由鸟儿们飞走之后所留下的空巢,她慢慢地有些明白了。自己烂尾在那座省城的房屋不是空巢么?自己所高价卖出的那些至今仍无人居住的房屋不是空巢么?还有那些虽然买屋,却由此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不得不丢下自己的父母和孩子而外出打工的人,他们的家,不也成了空巢了么?

还有自己,还有汪长明,现在除了这关押之地,连一个容身的地方也没有了。自己曾经那幸福美满的家,不也成了空巢么?还有自己现在空荡荡的心,不也是一个空巢么?

哦,钱,贪欲,空巢。母亲送来的梦,梦中父亲的那块墓碑,不正是揭示出了它们内在运行的轨迹么?

只是,自己正是沿着这么一条轨迹,而走上了既自毁了自己,又危害了别人的这么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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