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越开越快,旁边的雷娜闷哼一声,似有醒转的迹象。
我连忙拿过大婶手边的水,小心翼翼的喂过去。但她头一歪,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她的腿受的是枪伤,再加上那个青年团团员的踩踏,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我靠在车厢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风景。在路过柏林军部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抓走雷娜弟弟的军官,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向旁边的士兵回着军礼。
我知道犹太人没地位,而今天,我才知道犹太人受了伤也是不允许进医院的。
他们是怎么可以做到这些的,难道一丝的不忍也没有吗?
若我早知道会是这一幅情景,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来德国。虽说中国战火连天,到处充满着危险。但最起码中国没有这苛刻变态的种族歧视。
车子开过了军部,驶进了一条小巷内,越往里走越崎岖。
我不禁有些狐疑地看向大婶。
然后,车停了。
大婶率先起身,拍了拍我,颇有深意地说:“这不是到了嘛。”
我脸一红,知道她看出了我的顾虑,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和她一起将雷娜架下了车。
面前是一家特别小的诊所,若不是它门上有个红十字,我怎么样也不会觉得这竟然是给人看病的。
我有些迟疑:“就这家诊所?”
看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大婶拖着雷娜就走:“你别看它不起眼,这医生的医术还是可以的。”
还是可以的?这要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我有些恐慌,但看着大婶那副“信我没错”的样子,我还是顺从了。
里面只有一个护士和一个看起来像医生的男医生,他们和大婶的年龄相仿,或许又是一对夫妇。
我就听着大婶和他们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他们也叽里咕噜的回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把雷娜架到那个简陋的手术室里,门一关就开始做手术了。
我愣住了,他们刚才说的什么啊,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大婶让大叔在这里待着,她拽着我出去了。
在我懵了的表情里,大婶一五一十的将他们的情况全都和我说了。
大婶全名叫玛利亚?伊万诺维奇?费多罗夫斯基,是一个苏联人。她和她的丈夫也就是叶戈尔大叔来德国做买卖,因为以前曾经在德国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她们的德语都很流利。这两个医生是他们在德国的好朋友,两个德国人。
“既然这样,那大婶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个德国人呢?”
大婶狡黠的眨眨眼睛:“我们两个远离祖国来这而做买卖,凡事总要小心一点。”
“......”其实我心里还有个疑惑:既然那两个人是德国人,又为什么会救治犹太人?但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出来,好不容易雷娜得救了,纠结这些事情也挺不像个样子。
大婶见和我解释清楚了,也没有在说什么,进了诊所,留下我一个人。
我一直在外面站着,直到雷娜的手术完成。
“医生,雷娜怎么样?”我指了指病床上的雷娜。
医生摘下口罩,脸色凝重:“我们已经很全力的在救治她的腿,但是因为她受的枪伤,又没有经过及时的处理,所以,这条腿恐怕是废了。”
废了!
“那么,您是说她需要截肢吗?”这情况太坏了,我无法想象雷娜截肢了以后会怎么活下去。
“倒是不需要截肢,这手术也已经做完了,只是她以后恐怕需要借助轮椅来行走了。”
“这和截肢也没什么区别啊。”
“理论上是这样的。”医生很无奈。
大婶跑过来安慰我:“孩子,能活着不就很好了吗。”
我看着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的雷娜,明明今天上午她还是好好的,这怎么一会儿工夫,人就废了呢?
我笑笑:“玛利亚大婶,我先去打个电话,你先帮我照顾一下雷娜吧。”
大婶理解的点点头。
我脚步虚晃的向医生借用一下电话。
我拿起电话机,机械的按着瓦格纳家的电话号码。
刚响起,就被接起来了:“喂,这里是瓦格纳家。”
是克里斯蒂娜,和她并未分开多久,可此时听到她的声音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像要哭出来一般。
“喂。”那边见我没应声,又唤道。
“是我。”我吸吸鼻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忆楠,你怎么还没回来,快把我急死了,这天都黑了,你不会是迷路了吧,费恩和菲利普正在外面寻你!”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话就这么向我投了过来。
“我没事,克里斯蒂娜你能来找我一下吗?”
“你在哪儿?”她有些严肃,“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事,雷娜受伤了,我在一家诊所里。”我平淡的把雷娜的消息告诉了她。
“怎么会这样!”克里斯蒂娜很是激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过去。”我将地址告诉了她,顺便嘱咐她别告诉费恩和菲利普。
我一直守在电话机旁,没过多久,诊所门被踹开了,克里斯蒂娜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
她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上来就走到我面前:“你太让我担心了。”
我笑:“这不是没事吗。”
“雷娜呢?”
我朝那边指了指,她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接着又走了过去。
她在那里看了一会,我说:“废了一条腿。”
她把我拽到诊所外面,停了一会,有些急促:“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我将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
“克里斯蒂娜,这是人类生活的地方吗?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你可以嘲笑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可是他们也是人,怎么会遭受这样的侮辱,仅仅因为将石子投在了军车上便要被抓起来,仅仅因为苦苦地哀求便挨了一枪,仅仅因为受伤了倚在路灯旁便会受到谩骂和折磨。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觉得我的脸特别热,眼睛也很热。
克里斯蒂娜眼眶红红的:“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你不是明白她们的处境吗?”
“的确是明白,可当我切切实实的参与进去,我发现以前的心理防线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旁观者可以适时地发出一点怜悯,不必接受他们的一切痛苦。
克里斯蒂娜上来给我个拥抱,她拍着我的背,我觉得好受多了,她说:“这就是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
她身上的大衣摩擦着我的脸,毛茸茸的,让人很安心。
“柏林严打已经开始了,以后他们的处境只会愈加的严峻。”
“严打?”
克里斯蒂娜声音里好像笼罩着一层雾气:“针对犹太人的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