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在这座大森林里面走了十来天,身上带着的干粮早已经吃完,禾轶有些焦躁。除了大片绿色还是绿色,还未恢复法力的他只能凭借着一双有鱼尾化成的腿艰难行走,身上会不时地泛起酷热难耐的感觉。没有吃的还是小事情,关键是他已经连续七天没有全身大面积接触过洁净的水源,没有被水滋润的嘴唇也泛起了白皮。
那天被老人抽走一魄后,不知昏睡了多久才渐渐转醒,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禾轶发现自己被老人单独地扔在已经干涸的水潭边,身上不时泛起阵阵凉意,怀里装着的小白瓶也失去了踪迹,直到他读了老人留下来的纸条才明白,老人已经将白瓶取走,由于灵魂格外地符合老人的心意,那位老人决定替还在昏迷的他完成接下来的事宜。
他不知道其他被抽走魂魄的人是什么感受,不过对于他而言,抽走的这一魄就像是带走了他身体内所有的热源,刺骨的含义不时从他的心底泛上全身。在山洞里瑟瑟发抖了好久,他才渐渐适应了这股寒意。然而,却从他的胸口传来隐隐的胀痛,像是有什么茁壮的萌芽即将从他的体内破土而出,这种感觉很新奇,很陌生,也让他有种难以言说出口的恐惧。凭借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他闯出了乾市,开始在这片广阔的森林里寻找出路。奇怪的人,原来看到他就会表现地垂涎万分的黑袍人这次居然也没有过多的阻拦他,这般轻轻松松便跑出来,连禾轶自己都有些诧异。
正在他在森林里焦躁不安时,一只用灵力凝结成的海鸥在他头顶上方盘旋了几圈便拢翅落在他的肩头,用小巧的喙从翅膀地下啄出一片布帛做成的纸条。他拿过布帛,禾桑娟秀的字体跃然其上:“人族王城大旱,派人与鲛人族和谈,族内一切安好,勿念。”
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禾轶的唇角泛起微笑,简单的将自己将去鲛人族的打算回复给禾桑后,他用手小心地托着海鸥,将它放飞。
去那个种族的地方看一看,好不好?
虽然跌跌撞撞,但终于来到了啊——京都,人族的繁华之城。
禾轶披着长长的绣着鲛人族的斗篷静静地站在等待入城的队伍中,旁边等待入城的人或是小心翼翼地逼着他,或是在他的背后小声骂骂咧咧,说鲛人是邪恶的种族,正是由于他们,人族的王城中数十条水源才会突然诡异的干涸的,这些嘈杂嘈杂都不能进入到禾轶的耳力去,失去了神印的胸口空空荡荡,已经习惯的刺骨凉意不断泛起,然而他只是用变得有几分混沌的大脑静静地想:“你们活在如此光明的地方。”
“哟?鲛人的使者吗?是来议和的?”终于轮到禾轶进城,守城门的人族士兵用手翻了翻禾轶的通关文牒,再轻蔑地扫了一眼禾轶身上的袍子和他身旁瘦弱的鲛人侍从——这是他在赶往王城的路上从一个即将干涸的水潭里顺手救出的。用手抱着剑在禾轶的身边转了一圈,那个士兵用手指轻佻地掀起禾轶的斗篷,转头向自己的同伴调笑道:“气质倒是有几份清冷,长得也还不错,看来鲛人族皮娇肉嫩倒真不是胡说哈哈哈哈哈……”
在放肆的嘲笑声中,禾轶低垂下睫毛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旁边的小侍从反应也不慢,一个掐手捏诀将还在放声大笑的士兵冻成冰雕,然后用剑均匀地分成八块。
喧闹的城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禾轶微微抬眸,并没有对小侍从随意动手的行为作出斥责,反而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你们!太大胆了……竟敢,在城门口动手!”刚刚调笑完就看到同伴被杀的士兵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拔出剑来指着禾轶,握着剑手却在微微颤抖。
“杀了他还嫌手脏,我倒不知道,人族待客礼仪是这般放肆!”低哼了一声牢牢护在在禾轶的身前,执剑的侍从怒气未平:“人族皇帝派来迎接使者的人就是这么调教你们的吗?”
“不过是一个快要没落的种族了,竟还如此放肆,你们……”
士兵欲吐出更恶劣的羞辱之语,却被一道闲闲的嗓音打断:“哎呀,怎么闹成这个样子?抱歉抱歉,鲛人族的贵客,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
顺着嗓音传来的方向望向城门的方向,禾轶看到恢弘的城墙角缓缓走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他的面上满满是愧疚之意,弯弯的桃花眼里却并未带上几分真心,显然是在角落看了一场好戏。
“可是迎接的大人?”禾轶开口。
“正是下官,还请使者随下官来!”终于走到禾轶身前的男人弯下腰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
微微颔首,禾轶抬手将侍从的剑送回剑鞘,仍然站着未动。
“使者,您这是?”男子觉察到禾轶的动作,探询的目光投向包裹在斗篷之下的禾轶。
“你可知,我是鲛人的使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禾轶将自己的身份变为鲛人族议和的使者,此刻,他就像是怕这男子不知道一般,一字一句,用陈述的语气缓缓强调道。
“这个事情,下官自然是知道的。”男人弯弯的眸子里染上笑意。
“那么,迎接使者的队伍何在?也像大人一般有事耽搁了么?”斗篷下的禾轶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哈哈哈哈,这个好说。”干笑了几声,男子貌似从容地直起了腰,优雅地将自己的手冲着身后的方向,然后缓缓拍了拍,不一会一长串打扮整齐的人便依次从城门里走出,有骏马有华盖,正是迎接使者队伍的标准配备。
“尊敬的使者大人,我们现在可以入城了吗?”待队伍整齐地排好,男子又一次低下头,看似和气且恭敬地请教禾轶。
“便入城吧。”禾轶说完,正欲抬脚,却被男子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诺,把这枚珠子赏你,好好安葬了你的同伴吧!”从怀中掏出一枚圆圆的珍珠,男子漫不经心的扔给自从男子一过来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的城门守卫。
那颗珍珠,正是鲛人泪。
“这位大人!”身边的侍从在男子拿出珍珠的一瞬间便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暴怒,禾轶却伸手制止了身边一下子怒火高涨的侍从。
斗篷下禾轶的眸色因为愤怒越发深,看了看王城酷热的天色和远处干涸的河床,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嗤笑着问:“大人可知,我此次是为贵城的水源问题而来,不知道,如今王城里的淡水可还够用?!”
说罢掐手捏诀,男子的头上突然降下一片雨水。
被凉凉的雨水浸怔了一下,男子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面上露出权衡的神色。
良久之后他的黑眸中精光一闪,周身气质也随之一变。弯下腰来捧起那枚珠子,他对着禾轶再拜,用诚挚的语气道:“是下官思虑不周,还请使者大人海涵!”
侧身避过男子的行礼,禾轶轻轻挥袖将他掌上的珍珠化为粉末,抬脚轻轻跨过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尸体,将喉头因施法而涌出的血腥气咽下,才朗声对着后方道:“大人,我们这便入城吧。”
直起身来,男子对着禾轶的背影露出了玩味的神色,顿了一下,男子的桃花眼眯起来,又露出了微笑:“是,使者大人。”
进入城内,繁华喧闹的气息铺面而来,仿佛是刻意做给禾轶看的一般,城里来来往往人族、道士、修真者面上表情幸福,似乎没有缺水的困扰。正北方巍峨的皇宫矗立在棋盘状的街道之后,静静俯视着下方的人群。
“使者大人,请先前往驿馆稍作调整,待您休息好之后,皇上便会接见您!”男子从后方走到禾轶身边轻声解释道。
禾轶正欲开口,却发现来来往往行走的人群之中有鲛人的气息一闪而过,接着往南边去了。
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男子的话,禾轶的脚步却想往南方追去。看出他意图的男子侧身一拦:“使者大人,那个地方,您可能不适合去呢。”
凝神向着南方观察了一会,禾轶的脸色难看起来:“你是说?”
“没错,南方那边是王城里最大的鲛人交易市场。”男子低了头,不愿再多谈:“您还是随我去驿馆吧。”
禾轶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作,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那些是还在受苦的同胞们。挖去神印的胸口突然尖锐地疼了起来,沉默了好久,他对着男子说:“走吧。”
还在受苦受难的同胞啊,我,禾轶,以鲛人族王的身份发誓,定要叫人族城市内的鲛人市场不复存在。
请你们,再等我一会。